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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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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轉暖, 萬木吐翠百花爭艷。

密密層層的枝葉形成了綠蔭,擋住了在頭頂吐火的太陽。

狹小的花瓣鑲嵌在碧嫩的枝葉中央,同它一起隨著清風飄落下來。

恰好有一片噙著花瓣的落葉飄在了荊無憂的肩頭,和煦明媚的陽光穿過葳蕤的樹葉同樣灑落在身上,顯得他整個人熠熠生輝,讓不少師姐再次將艷羨的目光投落到他身上。

然後他就引來了不少同門師兄弟的冷嘲熱諷。

“光有一張好臉有什麽用?別的師兄弟們都在刻苦練習,只有他一個撒歡地偷懶。”

“是啊, 等之後不知道要怎樣出醜呢。”

“江師兄可不是好惹的,他是我們所有弟子中修為最高的,射箭的本領也是最精準的。這小子金玉其外, 不過就是個繡花枕頭,我看是輸定了。”

“等著看好戲咯。”

戲謔聲連綿不斷,荊無憂置若罔聞地立在原地,時不時撓撓頭發, 仿佛這些話不是說給他聽的。

對荊無憂莫名有一股好感的一位師姐聽到這些話,卻是氣了滿肚子的火, 她怒氣沖沖上前去,莫名能從那纖瘦的小身板上體會一番精忠報國的意味,打抱不平道:“少得瑟了你,荊師弟就算比不過江師兄, 但對付你這樣的小啰啰還是易如反掌的!”

一弟子見她是在對自己說話,向來和藹可親的師姐在此時此刻竟公然嗆聲自己,立刻就不服氣了:“就憑他?整天不是睡覺就是發呆,態度還極差, 師姐師妹幹嘛總是替他說話,難道就因為這小子長了一張好看的臉嗎!?”

那名女弟子幹脆閉眼吼叫道:“是啊!有本事你也長得好看點,我們不也就幫你說話了嗎!”

男弟子竟無言以對。

倏然,在氣得大發雷霆的女弟子肩上落下了一個手掌,那股直沖發梢的氣勢立刻就懨了。荊無憂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女弟子一轉頭,映入視線的就是對方那張被暖光照得格外柔和的臉,昔日的冷峻皆在這一刻消失不見,耳邊傳來對方溫柔的聲音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千萬別為這種小事動怒了,既傷神又傷心,沒有半分益處。”

用低沈溫柔的音色喊出一聲“姐姐”,殺傷力明顯太大。

眾人一片嘩然,這位女弟子眼前一黑,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不行了,在身體開始踉蹌的時候被身後的弟子扶住。等站穩後,她連忙捂住臉跑到了一邊,躲在了剛剛扶住她的弟子身後,臉滾燙得都要燒了起來。

她透過指縫,小心翼翼地去瞧對面的荊無憂,只見對方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然後似乎是註意到了她的視線一般,緩緩側首沖她微微一笑。

這一笑,看得女弟子鼻血直飆三尺高,羞赧不已。

這態度轉變的太過突然!

忽然,在嘈雜的人群中只見一人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大家噤聲:“噓,小聲點,江師兄來了。”

聞言,所有人都像是被封了口,立即安靜了下來,雙臂貼在身側,紛紛擺好了姿勢,安安靜靜地等江唯雲走來。

只望那抹水藍色的身影從遠處漸漸闖入視線中,荊無憂笑意盈盈地往左邊邁開一步。

他腿很長,只需兩三步就能邁到其他弟子的身邊,而走到離他距離最近的弟子身邊,只需要一步。

荊無憂站立好就不打算移開了。

可他身旁的弟子心思敏感,因為害怕被這個人牽連到,是極度地不情願他站在自己旁邊,像趕蚊子蒼蠅般沖他擺手,可荊無憂還是一副堅決不走的姿態,並且時不時瞥眼,含笑望著他。

“……”

很快,江唯雲就儀態雍容地走過來了。荊無憂同其他人一樣,在江唯雲到來後,一起朝他作了個揖。唯一不同的是,別的弟子嘴裏都喊了江唯雲一聲“大師兄”,只有荊無憂閉口不言,面掛微笑,什麽都沒有說。

水藍色的靴子再次停滯在他的面前,荊無憂笑容不變,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這雙鞋一眨不眨,心裏莫名一股煩躁。

江唯雲抱臂打量了他一番,倨傲地昂起下巴,哼道:“怎麽,轉性了?懂規矩了?我可告訴你,你現在就算跪在地上求饒,都已經來不及了。”

荊無憂笑道:“還請這位姓江的全力以赴。”

“……”

一名男弟子一時驚詫,不由得脫口而出道:“臥槽,他剛剛稱呼江師兄啥?”

江唯雲猛地轉頭瞪了他一眼,那名弟子被他的眼神陡然一嚇,瞬間捂住了嘴不敢再言語。

荊無憂又道:“不好意思,大家都稱你為江師兄或者大師兄,我並不知道你的全名叫什麽,只能這樣稱呼了。”

“好啊,荊無憂,你真是好樣的,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吧!”江唯雲看著荊無憂那似乎並無惡意的神情,早已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直接上來揍他一拳,“就算不知道名字,連聲師兄都不會叫嗎!?”

居然還他媽的用“你”!

荊無憂繼續沒有顧慮地挑釁:“不會呢。”

其他弟子早被荊無憂的回答嚇得膛目結舌,這次就連女弟子都不敢再以擔憂的神色看向荊無憂,紛紛楞在邊上閃躲視線。

一眾心道這個人怎麽會不識相到這個地步,這下算是徹徹底底地玩完兒了。

江唯雲怒火攻心,登時就喚出一把銀色弓箭,沒有猶豫地往荊無憂身上砸去,後者輕輕一躍,避了開來,笑容稍微有些收斂,淡聲道:“私底下隨意攻擊弟子,這恐怕不合巫華宗的規矩吧?”

江唯雲怒吼道:“閉嘴,哪有什麽規矩,我就是規矩!”

此話回蕩在整片樹林裏,遼闊的餘音久久沒有褪去。

荊無憂一怔。

等反應過來,一把末梢噙著一束銀色光芒的箭矢已經沖了過來,荊無憂一個轉身,與這跟劍擦肩而過,再次有驚無險地躲了開來。

他凝視著江唯雲那張氣憤到極點的表情,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所見景象逐漸發黑,鬼使神差地,他竟情不自禁地心道:不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個人的神色應該是冰冷的,而不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將情緒全部寫在臉上。

在他的這個想法轉瞬即過後,再度睜眸一望時,荊無憂瞬間睜大了眼睛。

他眼睜睜地望著那張對他來說陌生又毫無瓜葛的臉在眸中變換莫測,似有一團雲霧掩蓋在其中,五官逐漸模糊。

須臾之後,雲霧褪去,那張臉的五官才清晰起來。

桃花般的眉眼,秀挺的鼻梁,如血的薄唇,如羽翼的眼睫久久地閉著,像是應及他的回應顫抖了幾下,再緩緩睜開,仿佛容納了冰川的眸子刻印在了荊無憂的瞳孔裏,揮之不去。

這一張對他而言最為美麗,最為熟悉,又最為記掛的臉。

一襲水色,一雙淡眸。是那樣飄渺、那樣遙不可及。

對視了半晌,這張美得心顫的臉有了一個表情,唇角微微上揚,似乎正在沖他微笑。

荊無憂的目光在這一瞬間柔和下來,居然也以微笑回敬著。

許久後,他才緩緩閉上眼,低垂著頭自嘲般地哀嘆道:“第一百零八次。荊無憂,你可真是沒用啊。”

三年來,這樣的臉已經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上百回,卻沒有一次是真的。不是逐漸化為一股青煙消失,就是一觸即碎。荊無憂對此已經習慣了。

話音剛落,觴焰箭被他召喚出來,握在手中,將柔和的眉眼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蓋的狠戾目光。

荊無憂握著觴焰箭,弦上的一根箭直直瞄準著眼前的人,嘴角上勾起一抹透露著邪氣的弧度。

須臾,骨節分明的手沒有猶豫地一松,離弦之箭迅速沖出。

江唯雲被這夾雜著烈焰的突如其來的一箭嚇地駭然,一時來不及出手抵擋,竟然借以本能,投降般雙手抱頭蹲了下來。

箭矢沖出十裏之外,周遭空氣都逐漸變得炎熱起來,江唯雲驚恐未定地抱頭蹲著,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江師兄?”

聽到身旁弟子的聲音,江唯雲才回過了神來。他倏地擡頭一望,只見兩旁的師兄弟們都在盯著自己,神色皆是驚詫與茫然。

“江師兄,你還好吧……”

江唯雲兀然發現自己現在是以怎樣的動作暴露在眾弟子眼前的,白皙的臉上霎時竄上了一股殷紅,他忙不疊地站起身來,雙手舉在半空中無處安放,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我才沒有害怕哈啊,我只是……只是腿麻了一下,所以才蹲下的啊,你們可別誤會。”

如此道來,就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

眾弟子:“……”

江唯雲望著身旁其他弟子滿臉窘迫地望著自己,窘迫得是他們的十倍了,他臉色羞紅得似要滴血,恨不得直接原地打洞鉆進去。

“踏踏……”

腳步聲由遠及近。

江唯雲看著荊無憂負手朝這邊走來,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微不可查地蠕動了一下腳跟,往後退了一步。

荊無憂面色恢覆如初,還是那沒有敵意的淺笑,他道:“沒事吧?”

不知為何,江唯雲越瞧這個人越覺得這個人尤為可怕,尤其是在剛才,他敢篤定,這個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是一副因為看到仇人而殺氣騰騰的眼神。

這個人,剛剛是真的想殺自己。

若不是他求生欲極高,抱頭蹲下,只怕他就不能活著望到今晚的明月了。

“我剛剛只是腿麻了而已,不,不用你假惺惺!”江唯雲雖然被嚇得不輕,嘴巴卻是真的硬。只望他喘著粗氣,嘴角一抽一抽,近乎痙攣,忿忿說道:“你,你小子別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對付得了我,一句話,敢不敢跟我比!?”

荊無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你想比什麽?”

江唯雲咬牙道:“當然是比箭啊,等下的箭術比試中,你若贏得了我,我能滿足你提出的任何一個條件!”

場下一片議論的些言碎語,不少弟子小聲勸阻道:“這樣恐怕不太好吧……”萬一他提出的是什麽要人命的要求呢。

江唯雲壓根不理會其他人,繼續自顧自地對荊無憂說道:“相反的,你若是輸了,就跪在我的面前,給我磕三個響頭,哭著說對不起。”

荊無憂挑眉問道:“說什麽?”

江唯雲吼道:“對不起!”

場面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就連不遠處小溪潺潺的流水聲都聽得格外清楚。

荊無憂欣然點頭:“哦。”

此時此刻,江唯雲的臉和脖子已經通紅到沒法看了,狠狠剜了一眼荊無憂後,立馬掉頭,狼狽地跑掉了。

奔跑途中,還差點跌了個跟頭。

其餘弟子無一不驚楞地望著荊無憂,嘴張得足有一個巴掌大小,等他若無其事般地問“怎麽了?”之後,所有人都在這一瞬間喊叫了出來。

“我去,荊師弟,你怎麽會這麽厲害啊,竟然能把那個江師兄給嚇成這樣!”

“什麽嚇成這樣,明明是又氣又嚇好吧!沒看到他剛剛的臉色啊,我去,這是我有生之年頭一回見到江師兄那樣狼狽啊!”

“荊師弟,你說實話,你以前是不是在哪個名門正派裏待過,頭上是不是有個很厲害的師父!不然你怎麽會厲害成這樣!”

“……”荊無憂眨了眨眼,在許多人期待的目光下,他平靜地說道:“是有。”

“誰啊誰啊!快說快說!”

荊無憂:“不想說。”

“哎喲,別那麽掃興啊。那你說說,你以前在你們門派裏的弟子一輩中,是不是就數你最厲害?”

荊無憂蹙眉道:“問這個幹什麽?”

“好奇啊,你就說說嘛,我們保證聽過就忘,絕對不會外傳的。”

荊無憂猶豫地瞧了他們一時片刻,見他們各個兩眼放光,只怕不得到答案不會罷休,於是回答道:“不是。”

一位弟子驚愕喊道:“什麽!?你這麽厲害居然不是你們門派中最厲害的?那你們門派是得有多牛啊……不,不會是鳴軒閣吧?”

荊無憂哼笑一聲,道:“怎麽可能。”

“那是什麽啊,哎呀好好奇啊!!”

難不成這個世界上,還有能與鳴軒閣、巫華宗並列的門派嗎。

荊無憂目光盯著前方不偏不倚,等一名弟子察覺到他的奇怪,在他眼前晃手問道“怎麽了”之後,他才閉目輕嘆了口氣,邁開步子,穿過人群,沖身後眾人揮手,落下了一句話:“等我找到我想見到的人以後,再同你們講吧。”

眾多弟子“啊”了一聲,紛紛表示掃興。

走了許久,兩側樹木仿佛沒有變化,仍舊枝葉蔓披,成群結隊地像是搭了天蓬。荊無憂垂著眼瞼,再次嘆了口氣。

這不過這次,神情不再似先前那樣悲涼,變得從容了許多。

“第一百零九次,近幾天好像過於頻繁了呢。”

等到那襲黑色背影消失之後,這句話終究被掩埋在了這片土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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