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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新短篇: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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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雖有驚無險的將那小金烏一劍斬得魂飛魄散,卻惹怒了曦和,祭出了大明真火要焚了她為子雪仇。這火神得道多年,法力高強,她無法對付,本以為自己就要嗚呼哀哉,卻為甘淵之下的九陰蛇拽下淵低,保得一命。甘淵之低全是些兇神惡煞的妖魔,曦和哪敢輕易涉足?領著剩下的九個兒子折回九重天搬援兵去了。

這九陰蛇本是喜荒嶙峋山上的一只燭九陰,說起來同她是老相識了,當年她未遇少昊之時,從嶙峋山的一頭山怪口中將他救下來的,見他皮鱗光鮮,本打算剝下來做件衣裳,卻見他修為尚淺,即使做成了也難耐磨損,遂暫且沒剝,打算將他拿回無望溟養肥了再剝,如此做出來的衣裳方才經穿,只是沒待養肥,無望溟便給少昊填平了。

其實,她捉蛇時雖居心不良,但那時九陰蛇瘦骨嶙峋的,無甚能耐,眼見便要讓山怪吃了,但殊途同歸,總算是她救下來的。少昊填平無望溟時,只顧著殺人,哪將小妖小怪放在心上?九陰蛇便順順當當的逃過一劫,到這甘淵湖底修煉來了。

他見著驚鴻,盛感當年恩德,遂從曦和手中將她救下,領著她回到故土,那早已被填平了的無望溟盼,只是滄海桑田,一切都已變了樣。

可這般深的夙世過往,實在是抹之不除,揮之不去,她靈臺受此刺激,神識裏紛亂如雲,被抽離的二道天魂立時歸位,一切都原原本本想起來了。

從此,掠影不在,她便是昔日的驚鴻,背負著血海深仇與滅族之恨的驚鴻。

她想即刻沖至少昊面前,一刀結果了他,用他的血來祭奠洑族千萬族人的亡魂。她還想親口問他一句,那時他拿出星靈盤時,可曾有過一絲心軟,片刻踟躕,半點猶豫。他違背了當初言之鑿鑿許下的承諾,該拿什麽償還。

可她沒有莽撞,她曉得他修為高深莫測,自己若貿然前去興師問罪,非但報不了仇問不成罪,反而弄巧成拙,惹怒了他,叫他惱羞成怒,保不準斬草除根。

這些年以來,她已摸清他人前人後的兩副面孔,他是絕不容絲毫威脅留在世上的。

力敵自然不敵,唯有智取。

她早知少昊同女娃公主的諸般事宜,這女娃公主曾在外頭得罪了人,惹下不少麻煩,少昊還是派的她前去收拾爛攤子,將那被女娃公主招惹之人殺了。

真是可悲,她竟替昔日不共戴天的大仇排憂解難,非但可悲,更是可笑。

可悲可笑之後,接下來便是可恨了。柿子先挑軟的捏,當年洑族滅亡,除少昊之外,女娃也算是元兇。她當年說是要以洑族中人的元旦研制什麽胭脂水粉給她美容養顏,可見修為也只平平。身為仙家神奇,只消有上仙這個品階的修為,自然長生不老,更不至為了什麽永葆青春發愁。她既動不得少昊,便先將女娃解決了再說。且洑族有一門鮮為人知的秘術,喚做傀儡之術,只消神不知鬼不覺的施在修為較自己為低的旁人身上,那人便成了施術者的傀儡,術法有效期間,這人便是個傀儡,只消施法之人念咒,這人便唯命是從。若施法之人不念咒,則同尋常無異。

只是,此法雖然神妙,卻有些邪氣,仙家不宜進修,易遭反噬。且這個法術也十分雞肋,只對修為較自己為弱之人起效,反之則無甚用處,可若修為比自己低的,光明正大將其打敗也就是了,何須運用此術?然此刻卻有大用,她非是少昊的對手,但這女娃倒能夠利用一番,她要將傀儡術事在女娃身上,待他們兩個相會纏綿之時,她暗中催咒,叫女娃替她動手,不失為一條妙計。

少昊萬料不到他心尖上的人竟會猛下毒手,決計未曾防備,定然給捅個半死不活。便如他當年對她一般,而今時來運轉,她要叫他也嘗嘗那般滋味。且她當年所受之苦,乃是亡族之痛,比起現今,真是便宜他了。

她籌謀好了計劃,先留著他一條賤命不殺,要效仿凡間的一位頗為出名的凡人,將他四肢斬去,雙耳薰聾,口鼻刺毀,丟進豬圈裏做成人彘。叫他有口不能言,要折磨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消自己心頭之恨。

她摸到女娃公主的婆娑殿前,那廂公主正在對鏡貼花黃,鏡子裏的容顏何其俏麗,昔日那左頰處的乂字已無影無蹤。她還塗脂抹粉的,那些脂粉堆裏靈氣翻湧,分明正是用洑族中人的元丹研制而成,也有她的一顆在裏頭。

她由衷覺著,這女娃不愧是金枝玉葉,真會享受。想起從前的種種,施展傀儡術之前,倒要好生關照關照她。

驚鴻同她初會之時,雖穿著大紅嫁衣,然披頭散發滿臉血汙,淚痕斑駁,模樣狼狽,妝容也哭得花了,實在看不出本來面目,她大約以為她沒了元丹之後便灰飛煙滅,也不曉得少昊將她抽魂了,更沒料到她竟還好端端的活著,是以並未認出,見有人闖進殿來,大吃一驚,驚完了便拿捏出和善端莊的笑容來:“敢問姑娘是哪位仙家,駕臨鄙府有何貴幹?”

驚鴻將她定定望著,佯裝和藹:“早就聽聞女娃公主天姿國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雖是在刺她,可話說回來,驚鴻卻覺著女娃這形容同自己眉眼間頗有幾分神似。

女娃得了謬讚,頃刻間眉飛色舞,臉蛋紅了一紅,警惕之心大減:“哪有,都是外人瞎說,仙子你也好看得緊,不知你究竟是……”

驚鴻矮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了,見旁邊案上擱了盞香抿,不由分說端起便飲:“且先不必知道我是誰,稍後你自會明了。我先問你,你同少昊神君如何相識的?”

聽到這個名諱,她臉上那分明是逢場作戲擠出來的假笑居然真了幾分,看得出來對少昊確實動了心,紅著臉道:“這個說來話長了,我同玄囂相識多年,掐指算來,再過個兩天便整整有八萬年了……”

再過兩天才足八萬年?

驚鴻心頭奇怪,距她同少昊邂逅之初,可不止才八萬年,應當還要多個一年半載。少昊在無望溟待了近兩年時光,後來才原形畢露。但他所以有此一趟,為的便是將洑族屠了,為女娃備份聘禮,換言之,也可說正是受了女娃的授意,也就是說她同少昊相識分明是在女娃之前,莫非初時那一年,少昊同她相識當真只是緣分所制,而非他刻意接近,並未有什麽不良念頭,也沒想有過什麽企圖。後來同女娃提親,因她提了將洑族屠個幹凈做為聘禮這條要求,這才釀成後來那場慘禍?

如此說來,相較於少昊,她才是那罪魁禍首!

想到這一層,驚鴻心頭已泛起了驚濤駭浪,面上仍不動聲色,高深莫測:“嗯,原來你兩個狼狽為奸竟有了這許多時光。不過我聽說少昊這人,雖然風流,卻眼高於頂,非絕色佳人絕不染指。公主你現下雖是絕色佳人,不過八萬年前卻似乎不是,非但不是絕色佳人,反而是個歪瓜裂棗,他是如何看上了你的?”

我這麽一說,語出驚人,她已聽得目瞪口呆,滿面笑容僵在了臉上,瞪過呆過之後臉色又綠青藍靛轉換了幾遭,這才拿出一副驚愕不能自已的形容,抖著手指她:“你……你到底是誰,怎……怎曉得這許多……”還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忽然伸出雙手將自己臉頰捧著,滿眼陶醉:“什麽歪瓜裂棗,我……本公主一直都是長這個樣子,你……你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來這裏胡說八道……”

驚鴻十分納罕:“難不成過了這麽多年,你竟忘了你以前是什麽樣子嗎?”從袖兜裏掏出塊絲巾擦了擦手,她捏住她下巴將她一張精彩紛呈的臉擡了起來,伸指在她左頰附近比劃:“我雖記性不好,容易忘事,印象裏卻還曉得從前你這裏有個頗為新鮮的記號。”

分明還說得和顏悅色,不知為何女娃卻忽然嚇得花容失色,想要一把將她推開,然她定定站在那處,泰山也似的紋絲不動,女娃推不開她,便自己往後退,主動同她拉開距離,面上再沒什麽矜持的笑了,大駭:“不……不可能,見過我那時容貌的人一個個都給我殺了,絕不會再有漏網之魚,你到底是什麽人?”

驚鴻自然知道,這女娃自負得很,囂張得很,也金貴得很,她從前其貌不揚便是生平一樁奇恥,她容不得有人見過她醜陋不堪之人,因這些人碰面便令她想起自己昔日那副鬼斧神工的形容,叫她不能痛快,那些人還是少昊讓驚鴻動手的。為了她,少昊可說有求必應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驚鴻冷笑:“你近日幹的好事倒記得清楚,那你還記不記得,你現今這張臉又是怎麽來的?你臉上那個記號又是怎樣消失的?”

她終於大徹大悟了,眼光裏驚恐甚盛,不由自主望向她梳妝臺上的幾盒胭脂,哆著嗓子道:“你……你是洑族的人……!”

驚鴻漫不經心的道:“總算是想起來了,你記性也忒差了,勞煩我提醒你大半天。我非但是洑族中人,我還是第一個為你奉獻元丹替你美容養顏的人。我倒也真奇了,你要永葆青春,長生不老,多修個幾年也就是了,何必這樣大開殺戒,搞這麽多歪門邪道。身為仙家,也該曉得因果輪回,善惡到頭終有報的道理。”

她目光轉了幾輪,驚恐更甚,不可置信道:“你……你是驚鴻?”

驚鴻點頭:“嗯,我正是驚鴻。我洑族同你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就為你那一張臉,便要屠我全族,拿千萬人命為你治一張臉,可真是煞費苦心了,你這張臉倒是金貴得很,你卻說說,這筆賬該怎麽算。”

她急忙後撤,不留意裙角帶到個凳子,趔趄中撲通一聲歪了下去,大呼小叫:“你,你想幹什麽!”

驚鴻攥著絲巾細細把玩:“我還沒想好,話說你欠的這筆債也實在不好清算,我若將你打個魂飛魄散,永生永世不得再入輪回位列仙班,總覺著太便宜了你。不如你自己看著辦,這筆債你要怎樣還?”

女娃眼睛瞥了眼門,手上立時掐了個訣,要閃出殿去,哪料她施法快,驚鴻更快,她法術施出,她早已橫在門前,女娃閃得忒快,險些一頭撞在她懷裏。女娃啊喲一聲,轉身便往後門閃。驚鴻瞬行而至,後發制人的又攔在了前面,伸手便去擒她脖頸。

女娃正急撲而前,將脖頸送了上去,驚鴻不費吹灰之力便順理成章的擒到了手,將她提了起來,面帶驚悚的不懷好意的詭笑:“你當初剖我洑族中人元丹之時囂張得很,而今多活了這麽些年頭,何以反而不中用了?你這麽急匆匆的開溜,是打算不還賬,要逃債麽?”

女娃給提在半空,身不由主,俏臉憋得通紅,已有苦難言。驚鴻明知她無法答應,非問:“你不想還,我卻非討不可。不如我也將你元丹剖了,將你丟進畜生道裏去歷練歷練,你覺著如何?”

她多半覺著不妥,驚鴻冷笑:“罷了,若是這樣,以少昊的本事,必然想方設法將你救回來,我便是多此一舉。可有些東西,原本便不是你的,你強行得了,終究要還。你這張臉從前是什麽模樣,你自個兒心知肚明,今兒個又為何會是這幅模樣,你自己同樣心知肚明,你從前是什麽模樣,現今我便將你恢覆成什麽模樣。”

於是乎,驚鴻舉劍在她臉上劃了乂字,同昔日別無二致,女娃那張美得驚天地泣鬼神的皮囊立即打回原形。她發出淒厲的尖叫,當場暈了。

驚鴻早就打算好了,這人死有餘辜,卻不能叫她立刻死了,得要利用一番,那兩道劍傷同洑族千萬族人的性命相較,實在是微不足道,又如何算報了大仇?她不過是借此在她身上下了傀儡咒罷了,待利用她除掉少昊,再讓她自個兒跳進畜生道去,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她這廂方才施完,那廂大門便哐當一聲,少昊闖了進來,見著殿中這副情狀,不明所以。他抱起不省人事的女娃,怒火滔天,朝驚鴻大吼:“是你幹的?”

既已叫他撞破,驚鴻自然不去回避,擡頭挺胸的嚎:“這算得了什麽,比起當年你兩個,我倒真是心慈手軟得多了!”

他蹙眉:“你竟想起來了?”

驚鴻冷笑:“莫非你以為你能一直高枕無憂,永世將我玩弄於鼓掌之間?玄囂,當年我便說了,你若不殺我,我定要將你千刀萬剮,你當年的種種作為,灰飛煙滅也難贖其罪,你拿命來!”說著沖上去動手。

不過,不動手則已,一動上手,她便是自討苦吃,將將拆了十招,立即慘敗,給少昊捆了個嚴嚴實實,往斷仙臺上走了一遭,折斷仙骨,剔除仙根,丟進荼靡殿軟禁起來。

不經意大半日時辰便過去了,音兒說今日秋高氣爽,仙風和暢,淳厚得緊,正適宜去外頭吸兩口仙氣,有助安眠鎮痛,晚間也可得個好夢。驚鴻讓她攙著,竟能下得榻來,一步一瘸的踱出房去。

還真別說,吸了兩口精純的仙氣,身子果然大要好轉。身子好了,精神也為之一振。

這精神好了,難免胡思亂想。驚鴻想著,茲事體大,絕不能這般善罷甘休。她自幼勤修苦練,仙法卓然,然其他旁門左道也涉獵過不少,同樣卓然,傀儡術是其中一項,其中另有一項聚靈之法,此刻卻能派上用場。

這聚靈,是一門充滿妖風邪氣的怪法,專為她這種走投無路之輩量身定做,只消修至一定境界,施展開來,便可聚從前身上的所有修為於一日,法力大增,只是一日之後,效力一過,所有道行便將散個幹幹凈凈,恁有再高的岐黃之術也救不回來,只有從頭修起,若非萬不得已,絕不能輕易施為。

不過,她既已失了仙根,即使不施此禁術,仍是這般下場,倒也無關緊要,她慶幸當年沒聽飛廉的勸阻,硬是將這門禁術練成了,而今才有法可想。

只是,要想施此法術,還需體內有些真氣方可運使,她沒了仙骨,只得借助外力,屯些力氣。一般藥膳收效甚微,但大嶺炎宮中不乏仙丹妙藥,驚鴻隨意找了個理由,說是自己忽覺心神不寧,大約是剔仙骨時傷了真元,急需仙丹滋補,叫音兒設法討些過來,並且求她此事保密,切勿告知少昊,否則非但拿不到仙丹,更要遭罪。她雖覺為難,但還是去了,這丫頭果然是一派天真,心性純良,叫人好生喜歡。

豈料她尚未喜歡個夠,便有客不請自來。

來人白衣白皮白面相,從頭到腳除了滿頭烏漆嘛黑的頭發以外,身上全是銀裝素裹,叫人乍一看以為他多麽和藹可親,多麽人畜無害,尤其是那張臉,眼睛裏一分淳樸、兩分淡泊、三分清明、四分熱誠、滿分神采,不曉得的還道是哪家翩翩公子少年郎,其實不過是頭衣冠禽獸罷了。

他負著雙手步入殿來,驚鴻隔老遠便嗅到了他的氣息,頓感煩悶,不由自主生出一種想要立刻沖出去賞他兩記大耳刮子,總算忍住,仍不願相見,倒頭窩在衾中,佯裝熟睡。

她這廂裝得認認真真,那廂少昊緩步走到矮榻跟前。她偷偷從被窩縫裏瞄了一眼,只見那廝只是呆呆站在床頭,猶如泥塑木雕般一動未動。窗頭有殘陽餘暉照進來,將他罩在陰影之中,叫人望不清神情,只一雙閃閃發光的剪水秋瞳裏寫滿高深莫測。驚鴻有些迷茫,不知他作何感想。

先前她揣測,自己將他心尖上的人傷成那副德行,又恢覆了記憶,以他從前種種作風,斷仙臺洩憤之後,接下來多半就要殺人滅口永絕後患了,然數日過去,仍無動作,叫人捉摸不透。

眼下他來得又這般和和氣氣,似乎並無殺人的意思,更令驚鴻雲裏霧裏了。

她正雲裏霧裏得厲害,卻聽少昊突然啟齒:“都這麽多年了,歷了好幾番劫,竟還同從前一般,仍不會睡覺。”過來掖掖被子,往下提了提,將她埋在裏面的頭剝了出來,又往旁拉了拉,將她蜷著的沒蓋好的腿蓋嚴實了些,此番動作竟柔得出奇。

驚鴻險些跳了起來,想開法眼瞅瞅面前這油頭粉面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少昊,總算忍住,在心中默默琢磨,他到此一游,是何來意。

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忽覺手腕一緊,一股暖流循序漸進的從掌心傳入體內。竟是少昊拿住了她手,正於她渡送靈力,止疼緩痛。

少昊靈力深湛,片刻間已令她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驚鴻這一回真是受寵若驚非同小可,差點喊出聲去,幸而到底制止了自己的沖動。

少昊不客氣的往榻邊一坐,伸手在她額前幾綹青絲上捋來捋去,邊捋邊嘆氣:“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他話未說完,外頭吱嘎一聲,音兒的聲音透著訝異:“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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