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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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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時間,鮮少做那些莫名其妙的怪夢,而今日,我與它們舊雨重逢。

其實,這些夢自我自幼做起,只是童年時期記憶模糊,夢中的場景與角色都裹在迷霧之中,年滿兩百周歲時,這樣的現象才逐漸消失,我愈加能看清夢中一切人事物並清晰記得。通過長年累月的熟谙,我發覺這些一幀幀一幕幕,零零碎碎,形形色色的畫面組合串連起來後,像是一臺奧妙奇幻的戲劇,分集按段反反覆覆在我夢中呈現上映。

然而,這場大戲非但駁雜冗長,邏輯性與流暢性也有些毛病問題。隔三差五播一截片段,無一完整,且時常重覆顛倒,一截片段要跌跌撞撞夢上十天半月,偶爾更是來來回回三年五載如一日。是以,雖夢了千八百年年,真正能貫穿的劇情卻十分有限,有些較為牽強的劇情無法貫通融匯,頗令人在產生遐想的同時大傷腦筋。

這些夢境唯一的共同點是,主角均是那位五官相貌同我生得如出一轍的女神仙,據夢中情景所載,她出自一個名為藺墟仙域的國度,是本國君上膝下唯一的公主,允靛。

而男主角,卻有三位。

首先,便是那次公主與同伴迷路迷至冰封區域時邂逅的七首巨蟒所幻化的翩翩公子。真面目兇神惡煞,化來的人形卻笑容可掬,憨頭憨腦。

其次,乃彼時在汪洋大海的煞氣漩渦中撈出斷足女屍後自截軀肢之人,同樣是飄逸俊彥的君子。同第一位相較,模樣各有千秋,各具特色,然舉手投足間不經意透洩出溫潤如玉,謙遜和藹的暖煦氣質,令人不由自主想靠近了解他。

第三位,則是遍體金貴,崧生岳降的衛傾,夢中親手斬斷公主足踝以下的腳掌。

而今日夢境裏的男主角,便是七首巨蟒。他護送公主及同僚安然離開那片名喚天外深淵的封印禁區,便因無處可去而選擇三人同行。因久陷囹圄,他除一身強大的好本領外一無所有,姓甚名誰應無盡無。彼時的公主豪邁爽朗不拘小節,替你起名闌運,寓為相互邂逅時乃夜闌二更時分之旨,紀念緬懷之意。

這亦是故事的緣起,糾纏的開端。

而今天這次,闌運在站一巒山麓之畔,仰望直插蒼穹的危峰之巔,目光中露出堅定挺毅神色。重峭疊嶂的山脈,整體山峰流光溢彩,在那熠熠奪目的頂端,雲霞繚繞之處,有極其濃郁的神華盤旋。

允靛在他身側舉目高觀,嘟起小嘴抱怨:“瞧來又要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啦。滿心期待而來,本想瞻仰瞻仰神兵之威,但給這禁質阻了,卻如何瞧得清楚?”

“咱們只得徒步登山啦,唔,倒也無甚為難,總不能強行破禁驚擾神兵,那樣得不償失。”闌運在旁邊,拿她心知肚明的實話嘗試寬慰。

“不使神兵受驚遁走而破除禁制當真這般艱苦,連你亦無法辦到?再仔細斟酌斟酌,說不定有甚門路。你總愛丟三落四,多半是算漏了一法!”允靛懷揣著最後一絲希冀眼巴巴瞅著,在看見闌運不假思索的搖頭時,整個人如斷篾蹴鞠,松松散散,臉也垮了下來。一派烏雲壓頂,愁容滿面。她雖具一身修為,卻因此地的特殊禁制而無用武之地,不免很是憋屈。讓她隨闌運的建議一步一步攀上峰頂,委實不切實際了些,單以腳力而論,待爬上山巔時卻不知已是何年何月。

“公主你金枝玉葉,還是不要冒險了。既然見不著,咱們便打道回府,我瞧那神兵也無甚稀罕,您法器庫中包羅萬象,我瞧著皆是上品。”從語調態度分辨,闌運早已淪為奴仆,且臉上一派橘紅耐信,顯然樂在其中。

“少見多怪,你且見過多少神兵利刃,便能區分優劣?”他的安慰顯然未生作用,反而弄巧成拙,畫虎不成反類犬。公主這廂已然發起病來,愈加嗔怒:“那些破銅爛鐵豈能同糾連神劍相提並論?”又頓了少頃,忽然話鋒一軟,眉宇間湧現出一股無奈:“無法,此劍我勢在必得。你答允過我,會竭盡全力,你不可以食言。”

闌運徒遭搶白,且做了一回出氣筒,臉色緋飛一紅滑天際。他摸了摸做靦腆狀,擡眸再度瞅了一眼天穹,臉上堅韌之色覆又重現,同時亦混淆了幾縷淒涼酸澀,喃喃自語:“竭盡全力?嗯。”

如奔喪考妣一般,悲也,傷也。

用我的話進行評價,實乃要死不活的矯情形容。

我就立於寸許之外,他所有細微動作無一逃過我的窺視,不明白他那副視死如歸的神態從何而來。

反觀公主,只是一個勁兒為山不上山做著猶豫踟躕,以及發愁,倒沒什麽尋死覓活嚇唬人的姿態。

我頗感欣慰,同上次那場夢中乳臭未幹的狀態相比,起碼眼下這位活潑一些,死氣沈沈委實倒胃口。

不過琢磨了當下情景,距離夢醒還有些時辰,瞧他們既憂且愁,沒有動身的打算,我也覓了登大石坐下歇腳,恣意又愜意的欣賞漫山遍野因得仙澤滋養而落英繽紛的玉蘭仙花,順帶替他倆憂三番愁四方,美不勝收啊。

花費半刻鐘的時光,他倆商榷好了行程。

公主受不住那糾連劍活生生的誘惑,憂愁了半天,到底還是決意上一躺山,方不虛此行。

不過,當我賞夠花吹夠風,正準備深度感受一番這專屬於正統神仙方可享受的仙澤時,回眸一瞥,登時覺著她即便立刻原路返回亦是不虛此行的,得護花使者傾力相助相背,我更寧願冒險攀一攀這陡峭的山道。

誰曉得過去了多少時辰,我飄了飄不知處於何種狀態的身子,畫面立時就轉。但見闌運已負著公主這只名副其實的拖油瓶,揮汗如雨中堪堪抵達山巔,那潭碧波蕩漾的洗劍池旁。

雖只一池,占地面積卻霸道得很,我從這頭望向彼岸,卻看不到堤壩。果然,天工造化均甚奇妙,小小一面池子竟也能制得這般寬。

可一想到這面池子供著一把糾連寶劍,寬大些亦理所當然。

但遼闊也就罷了,池中滴水全無便委實過分。

空曠的池塘,不過一口幹涸枯竭的深坑,底下霧霾繚繞中開著奇幻瑰麗的紫玉蘭,散發出與公主不分軒輊的繁華與尊貴,美得不亦樂乎。

千萬不能被表面的美好迷惑,我觀賞了片刻,立即察覺一股令人恐懼的危機感自下方鉆了上來,煞白著臉趕緊後退。

東張西望打量了一陣四周情景,除了我們一行三人,貌似此地再無旁人,我卻開始泛起疑竇,既是儲藏寶物之所,怎地門庭如斯冷清,無人問津。

我覺得一定是那劍威力一般,用途下限高上限低,旁人對它置之不理,遂才過上清靜無為的自在悠閑好日子。

不過,我馬上便從事實上明白了自己揣測裏的誤區。

首先是公主,好不容易得闌運施恩背她上來,累得半死不活,她第一句不是關心憐惜體恤,亦或自責,左顧右盼了半天,無視一切事物,開口就是一句欠扁的失望:“這劍是挑人而視麽?怎地我瞅了半天一無所見?”

可嘆闌運脾性忒好,時時刻刻保持蠢萌,嘴乖扮得活靈活現,往湖底一指:“多半沈在下頭藏著,以免給人搶了。”頓了頓,又自告奮勇:“可需我下去一探?”

“此地外觀無甚隱患,但傳聞中造訪此地者少有活口離開,想來蹊蹺便是這湖底。”公主咬著嘴唇不甘心,來回踱步,滿腔急躁:“我能察覺下方蟄伏的危機,說不定一下去便再無活反之日,但是……嚶!”支支吾吾的但是,卻沒但是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竟帶了哭腔。

我在旁邊瞧得汗顏,這便是弱女子在大男人面前的撒嬌賣羞賣可憐巴巴。一般美人兒略施小計,愛美的男人為了表現自己的英雄氣概,便會大義凜然的拍著胸脯來上一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等慷慨豪邁的雲雲。有時候愛美愛過了頭,這豪邁慷慨也水漲船高的過了頭這一赴湯便黃鶴一去不覆返。

怔了片刻,我琢磨著紅顏禍水一詞的由來便是如此,人類祖宗的積累總結果然是瑰寶。同時不免又要佩服一番公主這項神技,擠兩滴淚花兒一切皆手到擒來。

可嘆身為一派掌門的我,卻無此本領,委實汗顏。

闌運乃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那一類蠢萌,一見公主露出委屈的泫然欲泣,立馬心疼,不知死活的溫言相蔚:“公主無需憂心,我這就下去一探究竟,擔保將寶貝神劍拔上來。”

公主滾著淚花兒擡頭,嬌艷的臉龐上兩分淒楚,三分憂愁,四分希冀外加一分矛盾,搖著頭以退為進:“還是免了,下方危險得緊,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事。只怨我與神劍無緣,就算咱們白跑一趟,還是早些回去罷。”說著戀戀不舍的盯著池底,說要早些回去,卻不邁步子,顯然是個圈套。

“你不會白跑一趟。”闌運堅定的搖頭:“就如公主在山下所說,我不可以食言。這就下去看一看,您在此處等我些時辰。”唔,他雖與生俱來生有七顆腦袋,卻頗為累贅,中看不中用,否則智商不至於如此堪憂。

氤氳了許久的淚珠兒終於滴溜溜滾出了眼眶,公主一臉煽情,囁嚅著想找說辭挽留,但還沒囁嚅出來,闌運便已搶先堵她的嘴,放出了訣別話:“公主等我一日,若一日後我未上來,公主就無需再等,記著我便好。”

我心坎兒一顫,原來他尚且沒有暈頭轉向,還存著理智,那句“記得我就好”或許便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遺言。

同我一樣,公主也在呆楞中。

即在我倆默契呆楞的剎那,他已化為流光,躍入池中玉蘭紫海中,頃刻間蹤跡全無。

我納悶,傳說中的寶劍究竟是何神物,竟叫那公主對此執著至斯。

可惜這不過一場夢境,無人給我答案。

我並未與那公主一同等到十二個時辰,夢已提早結束。只是在夢醒時分前一刻,似乎看見允靛騰著九彩祥雲離開這座山脈,而她手中,隱隱約約握著一柄晶瑩剔透的長劍。

還沒來得及看明那劍長何等模樣,我便不由自主從沈睡中蘇醒。

被一陣且悶且沈且駁雜的異響驚醒。

夢內全心投入,專註於夢境中角色的命運。夢外嘛,就拋開了這些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凝神打量身處何方。

身下是一張軟榻,蓋著貂絨枕衾。我揭開被褥,揉了揉惺忪迷糊的眼睛,擡眸四顧,不料稍微睜眼,當先給一陣強烈炫目的光芒一刺,下意識又閉了回去。適應了倏忽,這才緩緩再豈眼皮,看清周圍環境。

豪華的水晶宮殿,墻壁以密密麻麻的瑩藍色水晶砌成,一片熠熠生輝,光芒萬丈。

我瞠目結舌。

那些雕龍畫鳳的水晶表面均有源源不斷的靈力溢出,以我見多識廣,豐富博涵的經驗鑒定,整間寢殿竟是以數以萬計的靈石構築而成!

無視那些金裝銀飾,鉆椅玉桌,單是榻邊一面閃閃發光的鳶尾屏風,便抵得上睡茗山半璧倉庫中的儲藏,委實匪夷所思。

奢侈啊奢侈,生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這個掌門當得是有多窘,睡茗山自以為闊綽的寢殿同此處一較,便如茅棚柴扉般微不足道。我盤算著能否想個法子將這棟宮殿拆椽折垣搬去山門,將老房子掀了再請能工巧匠裝葺重建一番,倒不失為一條妙策。

意欲拆人家屋子,前提是要理清其主是哪方神聖,牽線搭橋搞好關系,才能征得允可。

床頭櫃旁正巧趴了一位丫鬟,打盹打得酣暢淋漓,呼嚕聲如雷貫耳,適才便是她將我吵醒。

來而不往非禮也!她既給了我個桃子將我從夢中喚至現實,我自然要禮尚往來,大方厚道的捧以李子相報,這才不失公道,不失體面。

於是,我裹著被褥晃李子樹般將她搖了起來。

她咿咿呀呀的擡起頭,東歪西倒的狀態在與我四目相對時驀地停住,臉色由混沌逐漸轉為喜悅。

嗯,表現不錯,沒有被攪擾清眠後的不耐煩,修養甚好。

正待開口咨詢,她忽然站起身來,大呼小叫中蹦蹦跳跳奔出殿去,留下一連串尾聲在空蕩蕩的寢殿徐徐回蕩。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你你你,快去準備午膳,要最好的珍饈,切記準備一疊辣椒醬,娘娘嗜辣!你你你,趕緊去折衣殿通報,君上交代待娘娘醒轉需第一時間啟稟。你你你,快去將裝著五萬兩靈石的儲物袋抗過來,娘娘要進修!”

幹凈利落的囑咐完畢,小鬟一改急切聒噪之擡,將手往腰間一托,端莊優雅的踱了回來,仿似想起了什麽,朝我彎膝一揖,調子輕柔平緩:“奴婢失禮,娘娘恕罪。”

額,不過一個來回,去時風風火火,歸時方才後知後覺註意舉止,反應遲鈍,這個不曉得是哪家習俗的禮儀貌似也做得很生澀。明銳洞察如我,瞬間看出她初來乍到,是位新任職的嫩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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