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回不去的曾經，是不是就要成為可以過去的過去。

——金鐘仁

黑夜裏，聲音會變得格外清晰。

飛鳥撲扇翅膀的聲音，樹枝相互刮擦的聲音，騎車發動的聲音，當然，還有身邊那個人呼吸的聲音，以及，自己難以平覆的心跳的聲音。

吳世勳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和鹿晗的呼吸達到同一種頻率。

呼，吸，呼，吸。

反反覆覆很久，卻終不能達成。總是控制不住會更加急促一些。

於是認輸般的睜開眼睛，稍稍偏了偏頭，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的叫了一聲“哥。”原以為對方已經很累到睡著了，可是沒想到下一秒就聽到了一聲“恩，難受麽？”雖然有些迷迷糊糊的，可是語氣卻帶著緊張，吳世勳聽出對方擔心的意思，突然對於剛剛撒的小謊感到很自責。

“沒有，只是…哥，你回來了，還會恨鐘仁麽？”身邊的鹿晗輕輕地拉了一下被子，把頭往枕頭裏又埋了埋。“我回來了就會重新開始，以前發生的，都不算數了。”好像是怕他會繼續追問，鹿晗又接著補充說“我不恨他，甚至還要感謝他，沒有他，我還不會像現在這麽堅定。”平平靜靜的聲音，在夜晚裏，清晰而沈穩。

“鹿哥，你不恨他就好。鐘仁，有很多辛苦，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吳世勳擡起手臂枕在頭下，很想把整件事情告訴鹿晗，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現在說不清的就不說了，以後都會清楚的。快睡吧。”鹿晗拍了拍吳世勳的臉，翻身掉轉了方向。

又靜了下來，安靜的好像空氣都凝固了一般。

吳世勳轉過頭，卻發現鹿晗已經背對著自己，厚厚的被子一直捂到脖頸，只有毛茸茸的腦袋露在外面。看不到他的表情，吳世勳突然覺得心裏有些失落。有些賭氣的也轉過身，兩個人背對背的躺著。

睡不著，還是睡不著，屬羊已經數了幾萬只，從來沾枕頭就入睡的吳世勳第一次失眠了。越是這樣越煩躁，終於忍不住又喚了聲“哥？”可是這次，回答他的只有鹿晗規律的呼吸聲。看來是真的睡著了。吳世勳翻過身，發現對方還是背對著自己，心裏突然一陣煩躁，於是起身走到床的另一邊。

輕輕地蹲下來，看著鹿晗的睡臉。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黑夜總能將各種輪廓彌散，吳世勳靜靜地看著，漸漸覺得鹿晗的臉變得陌生起來。這個人，是哥哥？怎麽突然覺得，不是哥哥了。

心底湧起異樣的感覺，眼前的畫面與教堂裏心慌意亂的那一吻重合交疊，身體慢慢開始變得僵硬，心跳聲蓋過所有雜音，撲通，撲通，敲擊著耳膜。

難道是因為跳的太快超負荷了麽？胸腔裏竟然由淺到深的開始漫過一種酸澀，連帶著鼻頭和眼眶也發酸了，甚至有點想要溢出淚來。用力壓抑著想要湊得更近的渴望，吳世勳擡起手，把手掌輕輕覆蓋到對方的臉上。低於掌心的溫度讓他的大腦瞬間清醒。

這是，喜歡麽？

三歲那年，因為貪玩在廣場上和媽媽走散，第一次知道了害怕的感覺。

九歲那年，被同班的小女孩親了臉頰，第一次知道了厭煩的感覺。

十三歲那年，身邊的大哥哥突然自絕於人世，第一次知道了崩潰的感覺。

十七歲，在這片黑暗裏，借著月色我看著你熟睡的樣子，眼前的你從熟悉瞬間變得陌生，褪去了哥哥的身份，你就只是鹿晗。習慣了張口就說“撒狼黑”的生活環境，我從來沒有認真考量過，原來心裏膨脹著喜悅夾帶著陣痛，這樣，才是喜歡的感覺。

深沈的夜幕裏，少年靜靜地蹲著，突然笑得瞇起了眼。

原來，我喜歡你。

不是作為哥哥，而是鹿晗，我喜歡你。

吳世勳走到B5門前的時候，聽著裏面節奏強烈的旋律，知道金鐘仁又在跳舞了，而他最討厭在跳舞的時候被打斷。所以在門外靜靜地等著，等到音樂聲停，才敲了下門，然後不等對方回答就直接轉開了門把手。

早就已經話到嘴邊的那句“你還好麽”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瞬間變成啞口無言。

金鐘仁雙手撐地單腿跪在地上，身體隨著劇烈的喘息一起一伏，頭發已經濕透，光裸的後背上交縱著全是汗水。視線再往下，腰上滿滿的貼的全是膠布。

察覺到有人進來，金鐘仁轉過身，臉上除了疲憊寫滿了疼痛。可是在看清對方是誰的瞬間，立刻換上了與平時一樣冷漠的表情。

“你怎麽來了？”邊說邊站起身來，其實吳世勳已經忍不住想要過去扶他一把，可是看到他的眼睛，還是忍了忍沒有動。金鐘仁伸手拽過自己的T恤，飛快的套在身上，即使離得很遠，吳世勳還是看到了他擡起雙臂時緊皺的眉頭，心想，他一定很痛。

“你的腰，又不好了麽？”吳世勳沒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我很好。”金鐘仁擡腿做到椅子上，伸出右手食指，按住下唇，牙齒咬了咬嘴角。

連這個習慣都沒有變，每次說謊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做這個金鐘仁特有的小動作。

於是想起了他的小時候，13歲兩個人幾乎同時成為練習生，自己經常因為老師的批評而哭鼻子，可是那個時候的鐘仁就不會哭鬧，即使被罰也不吭一聲，一個人在訓練結束後倔強而堅強的不停練習，然後在被批評的第二天就得到稱讚。

幾年了，迅速拔節長高了十幾厘米，原來瘦弱的臂膀也漸漸有了肌肉清晰的紋理，可是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歡獨自承擔，不管是傷痛還是磨難，從不用語言回擊別人，總是用行動證明一切你想表達的東西。

想到這些，吳世勳的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鐘仁，鹿晗說了他不會恨你，你也不要再糾結著那些事情，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好麽？”

“所以你都過去了對麽？”金鐘仁沒有看他，拿起礦泉水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灌下去，澆熄心裏翻滾上升著的怒火，灌下去，也澆熄了對於這份兄弟情殘存的那一絲希望。

那些我們一起經歷過的如此苦難的曾經，你就這樣過去了？

那些每天恐懼著躲在我身後說著你害怕的日子，你就這樣過去了？

你能過去的，到今天還會周而覆始的出現在我的夢境裏，無法掙脫，像是被怪獸鎖住了喉嚨，留給我的，是令人窒息的痛。

多少次在夜裏哭喊著醒來，睜開眼好像還是能看到那一年，瘦小的我身邊站著更加瘦小的你，你把頭埋在我的肩上，你說，金鐘仁，我害怕。

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定要用一切保護你，帶著你，走到夢想的最頂。

下一秒，你卻這樣高高直直的站在我身旁，高得連我都要稍稍仰視，然後你對我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

可是，吳世勳，你能過去的，我真的，無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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