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為什麽會有仇恨和欲望，這些醜惡的東西甚至比善良還要閃閃發亮。

——鹿晗

一雙冰涼的手輕輕覆上鹿晗遮住臉頰的手腕，卻帶著些許堅定的力量，然後鹿晗的雙手被拉開，眼睛露在昏黃的燈光下，還是有些刺眼。眼前的少年半蹲在自己面前，舒眉展眼的，不是笑著只是靜靜的望著自己，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魔力。

“鹿晗哥。”吳世勳開口。可是鹿晗卻仿佛哭的有些迷糊了，只是半瞇著眼睛看著自己，並不回答。“鹿晗。鹿晗哥。”語氣沒有變化，聲音沒有上揚，吳世勳再一次這樣呼喚著他。終於看到鹿晗吸了吸鼻子，輕輕發出了一聲“誒？”

“你願意跟我來嗎？”吳世勳擡起手，抹掉鹿晗下巴上的淚珠。

跟我來。

這是這個晚上鹿晗聽到的第二句“跟我來”。前一個人帶著毋庸置疑的語氣說出，沒有給他任何回旋的餘地便輕而易舉把他推向了煉獄。那麽現在眼前這個人呢？這樣懇切的詢問著他願不願意，這樣努力輕描淡寫眼神裏卻充滿期待的吐出這個句子。這樣的人，我可以跟他去嗎？

好像找不到答應的理由，因為擺在自己面前的又將是一段未知的故事，一個未知的終點。今天已經太過疲憊，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的痛苦和打擊。

可是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因為眼前半蹲著的這個少年看著自己的樣子太過真摯，真摯到聲音都有些顫抖，語氣都帶著些懇求。

終於，鹿晗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氣，仿佛用盡最後的力氣勾起嘴角，點了點頭。

然後看到蹲著的少年豁然站起，那麽瘦那麽高，高的幾乎完全擋住了路燈的光亮，高的讓鹿晗仰著脖子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在這片瘦瘦高高的陰影裏，鹿晗看到一只骨節分明卻掌心開闊的大手伸向自己，依舊是有些試探著，靜靜的展開在他的眼前。

鹿晗突然覺得安心。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手放到這只手上。掌心相對，紋理相容，雖然都帶著冰涼的觸感，可是向上的掌心明顯帶著高半度的溫熱。然後五指回攏，鹿晗的手就這樣被卷入另一個人的手心。

吳世勳一只手牽著鹿晗的手，確切的說應該是攥著，緊緊地，拉他起身，站成和自己差不多平視的高度，另一只手覆上鹿晗的眼睛。

眼前瞬間黑暗，可是冰涼的溫度卻讓鹿晗混沌的大腦立時澄明了許多。他聽到吳世勳軟軟的聲音，輕柔通透，如孩子一般純凈。

“鹿晗哥，記得上一次你牽著我的手嗎？不如，我們重新來過。這次，換你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聽覺就變得異常靈敏。

韓國人對於夜生活的熱愛如同對於泡菜的依賴，再加上這是聖誕節的夜晚，所以即使已經接近深夜，首爾大街依舊喧鬧，人群過往，川流不息。暖黃色的燈光，掛著小鈴鐺的聖誕樹，戴著聖誕帽的小女孩。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是幸福的顏色。

鹿晗閉著眼睛，聽著周圍的聲音。一對情侶嬉笑打鬧著走過，女孩撒嬌的說“明年聖誕我要一個更大的布熊”；一群少年歡呼雀躍著走過，唧唧喳喳的爭論著誰輸誰贏；甚至還有兩個老人緩慢的走過，蒼老而平靜的聲音談論著“明天還要早點起，家裏的水果不多了。”

多麽美好的世界。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這麽美好的。為什麽，就不能容下我。

這個問題一經浮現便如發酵的面粉一般，迅速膨大擴張，讓鹿晗好不容易平靜下的內心再一次被狠狠壓迫著，擠得他難以呼吸，擠得他的胸口密密麻麻布滿疼痛。

這時，另一只手的主人仿佛感覺到了他的變化，手掌一轉，五指張開，兩只交握的手瞬時變成了十指相扣。緊緊糾纏。神奇般的，仿佛有力量從另一端輸送過來，汩汩的暖意順著手臂一路向上，然後匯入了跳動的心房。

“跟著我就好，不要再胡思亂想。”聲音依舊軟軟的，卻堅定有力，像火種突然在鹿晗心裏點燃，蔓延著吞噬掉荒草和荊棘。

停下腳步的時候，周圍安靜了許多。感覺到吳世勳的轉身，鹿晗張開了眼睛。

是一座小教堂。

吳世勳並沒有松開他的手，依舊十指相扣的，帶著他跳過正門的方向走向旁門。

“篤篤篤”叩門之後，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修女打開了門板。

“靜惠修女，真的不好意思，又是這麽晚還來打擾您！”吳世勳皺著鼻子笑了笑，表情可愛極了。

“我聽到敲門聲就想到會是你。沒關系的孩子，上帝隨時歡迎你們。”老修女一臉溫和的看著鹿晗，笑瞇瞇的把他們領進門。從旁門左拐，走進了教堂的正廳。修女轉過身，拍了拍世勳的頭，說道“還是像以前一樣會為你留燈，去吧，孩子，跟上帝好好聊一聊。”然後張開手抱了抱世勳。

接著，將目光轉向鹿晗。笑眼瞇瞇，慈祥的讓鹿晗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漂亮的孩子，你看起來怎麽有些痛苦？不要糾結那麽多，記得經常聽聽自己心裏的聲音。”說罷也抱了抱鹿晗，老修女溫熱的臉頰貼著鹿晗的耳朵，讓他瞬間覺得溫暖起來。

修女離開後，鹿晗和吳世勳肩並肩的坐在教堂裏。吳世勳信仰基督教鹿晗大概有所耳聞，但是今天看來他是經常來這間教堂，而且有時似乎還會在深夜進行禱告。鹿晗雖然心裏有疑問，卻實在沒有過多的力氣去思考，也只是任由這些問題飄出來，然後散發掉。

身邊的吳世勳卻好像已經猜到了他的疑慮，低聲說“我爸媽經常出差不在，這間教堂大概我小學的時候就常來。剛剛的靜惠修女其實就像我的奶奶一樣，尤其是…恩…”欲言又止了一下接著說“總之，在這裏，我會靜下心來，找到方向。”

鹿晗深吸了一口氣。這裏這麽安靜，即使不是自己所信仰的，可是坐在這裏，整個人的包袱仿佛都可以卸下來，放到地板上，認真篩選，仔細琢磨，然後將那些無用的負擔統統扔掉。

終於可以安心的閉上眼睛，在這個靜謐的教堂，只有鐘擺聲和身邊少年均勻的呼吸聲。

然而，一陣鈴音，劃破了寂靜。吳世勳沈寂了一整晚的手機終於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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