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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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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氣人的是,這回魂術雖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改命之術,卻只能改成一條苦命。

它上頭載得明白,按照裏面載錄的法訣修煉,若練成了,可令魂魄跨越陰陽界限,能在人間顯形,修得與常人無異,卻只能維持一年。一年之後,立即打回原形,變成而今這番形容。屆時,即使重修這門術法亦再無回天之力,無濟於事了。

若要長長久久的維持下去,只有取活人之命來續,也就是拿旁人的陽壽給自己用,讓旁人代替自己去死,好不缺德。

更缺德的是,因是從旁人那處獲得,原非自己所有,自己用起來功效便會折半。假如我從他人那處取一年陽壽,放在自己身上卻只有半年。這還不算,它裏面有一條更過分的要求,那就是不能直接強取豪奪,必需經他人同意。先施法看清對方陽壽幾何,問主取舍,得了允可,對方心甘情願相贈相送,或是以物相換,這才能取得來。

斷崖原是無法得知自己折壽了的,就是因為修煉了這門術法,看到自己陽壽越來越少,才知上了大當。

我與雲音面面相覷,覺得真是出師不利,山窮水盡了……

我這廂還盯著回魂本怨天尤人,那廂斷崖卻拿出一副‘該做的我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你們如何的不關我的事’的表情,將雲音幽怨一望:“我已將法子交於你們了,只消依法進修,幾個時辰之內便可顯形,顯了形就能拿得起刀劍,自可拿著去將害你的兇手殺了報仇雪恨,我的承諾算是兌現了。你們看完了沒,看完了就說說我該怎麽辦。”

雖說他這個解釋頗為牽強,但好歹也勉勉強強說得過去,現下確實該我兌現承諾了。我這個人,品德不算多麽優良,但素來說一不二,允了要給他的就一定會給,說了要助的就一定會助,出爾反爾這種事我是沒幹過的,也不愛幹。

於是我讓雲音合上冊子,問他:“先解決歃血咒的麻煩還是先解決那廝的糾纏?”

斷崖道:“先說歃血咒吧,我一刻也等不了了,總覺得再遲片刻我便會立刻壽終正寢了。”

先其實我也沒有什麽好辦法,跟你的法子一樣,能靠法術解決問題就絕不用刀劍。那黑衣人高深莫測,力敵是不可取的,唯有智取才是上策。怎麽智取呢,打不過跑得過,惹不起躲得起。我這兒有一手袖裏藏乾坤、壺中生日月的神技,從前出門歷練,捎了太多東西,苦於行囊太小,實在容不下那許多,於是我便將褡褳棄了,改練這門法術,以便日後歷練時有囊容物……而今撞上你這回事,那可真是太巧了,它簡直是為你量身定做。只消我用這門法術造個結界出來,你與門下弟子拾掇拾掇,進去住個一年半載,誰能找得著?”

當然,造結界的術法有很多,只要是個有修為的都能造,只不過他們造的只能勉強塞幾袋銀兩或者維持個一時半刻。而我這乾坤術就不同了,我若不撤,天上地下便無人能破,想納多少人便納多少人,百無禁忌。多麽方便快捷,完美無缺?

斷崖思量過後,點點頭,由衷讚了我一聲:“不愧是身負盛名的女魔頭,真是多才多藝哈。雖然做縮頭烏龜有失體面,但不失為一條妙計。那這第一件事就這麽定了,卻不知這歃血咒又該如何能解?”

他這幾句謬讚我很受用,飄飄然道:“真是過譽了,小女子愧不敢當。這歃血咒嘛,雖然只有唯一一個辦法,倒也不難,便是你此生雙手再莫沾染血腥,只要不殺人便不折陽壽。”

房間內默了一默,斷崖瞪大了眼珠子道:“這便是你的好辦法?這也叫不難?簡直難於上青天了。身為修行之人,如何能不殺人?你這與叫屠夫莫殺豬有什麽區別?”

我表示不能理解:“只是不殺人而已,這有何難?屠夫不殺豬那便不是屠夫,修行之人不殺人便不是修行之人了麽?這是什麽道理?莫非你所以修行,便是為了殺人嗎?或者說不殺人還能妨礙你修行了?你不殺人修不進去?”我覺得自己有些激動了,吧唧吧唧這麽一番長篇大論,頗為舌燥。

雖然這個辦法不是個穩妥的辦法,但好歹是個辦法,斷崖被啞口無言,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我認為自己有必要再幫他一把,體諒道:“我自然曉得你們殺人放火做慣了的,早已上癮,俗話說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嘛,一時戒不掉這個癮倒也情有可原。其實我這裏還有個主意可以助你戒掉,你想不想聽?”

他自然想聽,與雲音一通轉述,我接著提出建議:“這個事也好辦,倘若你真進了我的結界,我單獨為你造間屋子,但不告訴你解咒之法,將你關個千兒八百年,你長此以往無人可殺,早晚戒得掉的。”

斷崖:“……”

我能給的法子就這樣了,何去何從,得他自個兒拿主意。一氣呵成的說完,這樁生意做到這裏也算是馬到成功、完美告罄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便打算同雲音雙雙告辭,斷崖卻兀自攔在門口。

他十分納悶:“這就走了?”

我更納悶:“生意做完了,不走留下來吃晚飯嗎?”

他嗓門高亢起來:“你還沒兌現承諾呢,說好的結界呢,你得了好處就想翻臉不認賬?”

雲音傳話已傳得很不耐煩,我聽了更不耐煩:“你仔細回憶回憶,咱們適才怎麽談的。”

斷崖回憶半晌,如實道:“我助你顯形,你助我保命!”

“錯。”我提醒他:“我的原話是‘你助我顯形,我告訴你保命之法’,唔,我沒告訴你嗎?話已說得明明白白了,我只允諾告訴你法子,可沒允諾助你實現這個法子。”

他已氣得暴跳如雷,無奈事實就是怎麽一回事,他無可辯駁,只好咬牙切齒:“你……你強詞奪理!”

“果然……跟誰做生意得賠得一塌糊塗,以後警醒著些,沒有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了 。”我得寸進尺的教訓他,教訓完了話又說回來:“不過呢,我能重獲新生,還得多虧了你。看在這份功勞上,我便大發慈悲助你一把,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打我元丹的主意了。”

歷經這一回挫折,他自然老實巴交,再不敢對我以及我的元丹有非分之想了。只是若要施展這袖裏乾坤術,需借天地靈氣方可造出結界,這樣一來,我便得先練成他那回魂術才行。只有顯了形,置身陽間,才能使用陽間之物。

辛虧這回魂術聽起來很了不起,練起來倒不甚難。斷崖給我辟了間屋子,專供我進修。我閉關了幾個時辰,待得翌日晌午,陽氣最充足時,我便成功橫跨陰陽,脫離魂體,搖身一變顯了人形。

久違的溫度與沈重感令我油然生出一種自己仍是當年那個縱橫四海逍遙八荒、人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掌控著至高無上的力量與權柄,跺一跺腳世界就要抖三抖。一令破滄海,一念毀蒼穹;一踏蕩九州,一掌掃滅神龍……

只可惜今夕我已不負彼時雄風,一切都已成了當年,一切都是曾經,真是令人無比唏噓。

我感慨一陣,拉回思緒,站起來拍拍屁股,尋思著而今我既已同活人無異,是該去查查自己的死因了,以及當年的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最後再去找那兇手報殺身大仇。

雖然目標很明確,但這無疑是一條艱辛坎坷的路,路漫漫其修遠兮,接下來還有得忙活。

眼下我已回魂,同屍骨之間也就再無牽連。我將元丹上的幾條肋骨丟在一旁,往反方向走,走出兩丈之外,束縛感果然消失,再走更遠,仍無異樣,看來這鎖魂術的確已經失效,我自由了。

卻不料這自由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正當我欣喜若狂的打算穿墻而過,猛的一頭往墻上撞時,就聽咚的一聲,耳朵裏嗡嗡作響,一陣天旋地轉後,我發現自己並沒有成功穿出墻去,而是被墻撞了回來。

人沒有鬼的本事,這個方便以後是再也圖不成了,我只好悻悻然走大門。

找到斷崖與雲音兩個,我直接開門見山道:“我而今體內靈力空空如也,造不出結界,快將你教中藏的什麽靈丹啊妙藥啊……有用的都供上來,給我補補真氣。”

斷崖尚且還在質疑我是不是傳說中那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女魔頭,聽我這麽一說,面色登時黑如鍋底,咆哮了起來:“你先前不是這麽說的!”

“這還用說?”我抱著胳膊睨他:“我沒說你就想不到嗎?我死了這麽多年,連元丹都只剩半顆了,難不成你以為我還能留得住靈力真氣?廢話少說,讓你供上來就趕緊供上來,你偌大一派,還缺什麽天材地寶?”

哪知斷崖將手一攤:“你說對了,沒有。”

我正準備挑眉,他已開始解釋:“是真的沒有,我們接陰門素來以怪癖聞名,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你們難道不曉得?同那些名門正派不同,我們修煉功法並不依靠真氣靈氣,教內自然沒備這些東西,倘若你要療傷治病的靈丹妙藥那倒有不少。”

我……我這還是頭一回聽說寰宇內有個接陰門,我如何知道你們怎麽出牌?

在心裏犯了犯愁,我忽然想起當然初初蘇醒時,那四個塌鼻子以及那個尖嘴猴腮的領導都力氣充沛,修為貌似不錯,疑竇大生,問道:“那你們依靠什麽修煉?我還不信你們天賦異稟,軀殼那麽爭氣,能自產真氣。”

雲音也往這邊饒有興趣的看過來,顯然他對此也十分好奇。

“自產真氣當然不行,但我們修煉功法確實不用真氣。”斷崖說得雲淡風輕:“因為我們用胎氣。”

我:“……”

雲音:“……”

我們都懷疑自己聽錯了,面面相覷,斷崖見狀大聲聲明:“接陰門修鬼道,以接陰胎營生,同時吸納陰靈胎氣輔以修行。這樣說,你們總該悟了吧。”

他已說得十分明白,我們確實悟了。

陰胎是他們業內術語,通俗一點講就是……死胎,或者鬼胎,接陰便是為死人或者鬼魂分娩接產,匪夷所思。

當然,只是我一個人覺得匪夷所思而已。我不曉得的是,接陰放在當下時代乃是一門高深莫測的技術活,只是這門技術活最近幾年才被某位很有想法的巨匠研發而出,並得以傳承,千百年以前卻沒有這門行業,無怪我不曉得。只是感慨,而今這個時代日新月異,誕生了許多新奇事物,還都是我一竅不通的,不得不喟一句……我實在活得忒久、忒老了,已同這個世界脫節。

本來還想著我眼下柳暗花明了,可以作威作福,現在卻完全失了興趣,從雲音那處借了些靈力過來,立即開壇作法,造了道結界出來。

斷崖對我翻手出乾坤的本事嘖嘖稱奇,我在心裏鄙視了一句少見多怪,淡定道:“我已設好了咒,你攜著你教門中一幫弟子搬進去後,大門立即封閉,任他黑衣人白衣人有火眼金睛也萬萬瞧不出什麽端倪,出自我血芳菲之手的東西素無失誤,安全自有保障,你大可放心。”

斷崖喜不自勝,立即傳下號令,命大家收拾東西,準備遷徙入界。

交代完畢,我一刻也不想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待了,本想拽著雲音迅速奪路而出,又想自己而今雖已還魂為人,但體內空空蕩蕩,使不出半分靈力,無法騰雲駕霧乘風禦劍,若是徒步走上個十萬八千裏,且不論走完後這雙腿健在與否,什麽時候能走完都是個問題。

雖然雲音勉強算是個移動的靈力源泉,但他身上那點可憐的修為,應應急倒是沒問題,可用來支持我趕路的話,實在嚴重令人憂心他那弱不禁風的身板什麽時候會突然負荷,如此非但不能加快行程,反而耽誤時辰。

於是我舔著臉再去麻煩了斷崖一通,命他替我備一匹最上乘腳力最好的駿馬,用來當我的代步坐騎,我乘著它遠走高飛……

斷崖一陣無語

出了大門,這才發覺這接陰門總舵竟設在崇山峻嶺之間,站在門前的高仞危涯之前,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一派鐘靈毓秀,美煞眼也。

正值申牌時分,時辰尚早,我琢磨著出了谷後先去市集或是城鎮,想個法子觀一觀寰宇之內的大局,以便去查當年的蛛絲馬跡。

不料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甫一踏出接陰教大門的門檻,雲音便甩開了我的手,抱著胳膊瞅我:“血惡。”

又是久違的熟悉感,只是這語氣不太中聽,喚得也太欠禮數,怎麽聽怎麽難聽。最重要的是,我平素聽慣了旁人喚我血芳菲,幾乎快忘了這才是我的原名,更忘了當初給自己起這個名兒初衷為何。他這麽一提點,我才想起來往昔那些滿目瘡痍的糗事。

我不答他,只拿眼睛瞅回去。

他快走兩步挨近了我,湊在耳邊道:“你能得以回魂,我算是最大的功臣吧。”他不給我狡辯的機會,搶著道:“別急著否認,倘若沒有我,你同斷崖話都說不上一句。你所以能峰回路轉,關鍵時刻靠的都是我。”

“我覺得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扶額一嘆:“我何時表露過要否認你的功勞了?唔,我自然承認這筆生意能談得如此順利,你功不可沒,好處都記著呢,將來少不了你的,不必憂心。”

“我不要將來,你不如現在就許給我算了。”

他一句話說的模模糊糊,若叫不明內情的聽來,還以為是在同我討論什麽以身相許談情說愛,實在很令人生出生歧義。我斟酌道:“你這次立了大功,要獎也得給一份大獎,可我而今這副形容,委實給不起什麽大獎。你跟我一起混,這個獎早晚跑不掉,不必急在這一時。”

此乃由衷之言。

他卻不依不饒:“行了行了,我不需要所謂大獎。稍後我借些靈力給你,你找處隱蔽所在,也替我造間結界出來。你既能造一間,也能造第二間,這事兒總沒那麽難罷,我的要求就這麽簡單。此事過後,咱們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我再無幹系。”

說到這裏,他又咕噥了一句:“若非迫不得已,誰願同你糾纏不清……”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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