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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日常總是非常豐富，首先一大早，你會看到像是臺風剛過的桌面、再來是杯盤狼藉的餐桌，然後會有個人頹廢地從床上爬起來，她的臉上掛著兩個顯著的黑臉圈、皮膚閃著油光、眼睛還有許多血絲……然後，

以上全是胡說八道。

不，換個說詞好了，凡事必有例外，就像人類中總會有幾個奇葩。蕾希的生活是非常規律的，甚至可以說是神經病。

第一，只要看過她的房間就可以推測出她現在正在寫什麽類型的小說－－某次她在寫一個熱血好青年要開餐廳的故事時，書櫃裏的書全然換成了各式食譜，甚至她還每天下廚做菜，這都算小意思。

有一次因為主角歷經調味不成功的挫折而大受打擊，她居然為了知道調味失敗的料理味道有多精彩而照著做了一次！重點是還拉了他一起啊！天啊，味道實在是難以言喻，簡直到就算聲稱是地獄料理也絕對不會有人懷疑的程度。

到底是怎麽做出來的？好像在一瞬間看到了鬼生的跑馬燈，而且分量多得嚇人，最後還全部倒掉了！那些至少有上千元吧！絕對超過吧！妳為什麽都沒有半點舍不得的樣子！

「諾諾，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哼哼了聲，不知道在神氣什麽，「這是作家必須要必備的實驗精神，在必要的情況下犧牲一點東西是人之常情。」聽妳胡說八道！

然後現在，「我說妳……」現在又在幹什麽？

「唔？我做了什麽嗎？」原本很努力在電腦桌前碼字的大作家轉過身來，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她臉上戴著的大黑框眼鏡看起來完全無違和，就好像專門為她設計似的。

「妳應不應該解釋一下剛剛房間裏的男人聲音是怎麽回事？」伊諾挑眉。她「喔」了一聲，隨後伸手往褲子的後口袋摸去。

「『諾是指這個聲音嗎？』」他瞪大眼睛，跟剛剛在廁所時聽到的低沈嗓音完全吻合，這個女人到底又在搞什麽把戲？

「不用緊張啦，是變聲器喔。」她再次摸向褲子的後口袋，又變回蕾希的聲音。然後從後口袋拿出一個方形的扁小盒子。「因為需要寫到殺手，要潛入對方陣營的時候總是要偽裝一下別人的聲音，所以就稍微用了一下。」

「妳一直把這個帶在身上嗎？」

「當然，這可是透過關系拿到的高級貨，很貴的。不但可以拷貝聽過的任何聲音，甚至不需要靠任何東西輔助，就能讓人以為是真的從口中發出聲音。市面上不是有很多嗎？需要透過嘴直接轉換才能使用的，『這個』裏面有自動偵測的功能，而且會認主，只有主人的聲音才能進行轉換。」

「還真是敬業啊……」他努力擠出這句話。

「當然，謝謝誇獎。」她嘻嘻笑著，繼續轉過去工作。

「不，我並沒有想要誇獎妳的意思。」都是妳突然安靜了這麽久，害他不小心想起以前的事！妳要怎麽賠！當然這種無聲的抗議沒什麽意義，伊諾還是只能縮在床邊建構自己的小小世界安慰他受傷的心靈。

大作家繼續忘我地打起稿來，伊諾坐在床上看著她，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看著一個人的背影，最終等到的只會是對方的離去，一次又一次，無一例外。

那些日子，看著他們笑、他們哭，他們的任何表情已經能在心裏模擬無數次。可是為什麽，明明知道他們始終會離去、明明知道這只是遲早的事，他仍無可救藥地貪戀不屬於自己的幸福呢？

最後，蕾希仍舊會離開，去到那個他無法觸及的世界。真的能夠忍受嗎？其實他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會跟那時一樣很痛很痛，嗯，可能。

當然他希望那種感覺不要再出現了。

『我很愛你，你知道嗎？』

他繼續祈求這個渺茫的願望，希望，能永遠不知道。

＊

『那個人，緩緩地向我走來，一步一步。她留有金色的頭發，嘴角似乎掛著笑。

驀地，她已經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那一瞬間，好像有一個身影跟她重疊了……』

「伊諾、伊諾？伊諾．西艾！」按著頭，還沒完全清醒就遭受這般禮遇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也不管自己現下什麽情況，只是一股腦地吼回去，「……靠！叫這麽大聲幹嘛？你如果真的想拉屎我又不會阻止你。」至於吼出來的話能不能聽，就別在意了吧。

「你再說一次試試看，小心我讓你以後想拉都拉不出來。」而對方的回答也高尚不到哪去，什麽鬼交什麽朋友，此話一點也不假。

「所以說了半天你就是想去，那何必在我剛醒來的時候說？你可以自己去啊！我又不會阻止你。」

「我叫拉斯……我不想跟一個剛睡醒的神經病探討這個問題。」拉斯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過來，被當成白癡已經很不爽了，更不爽的是居然是被一個白癡當成白癡。

「那你剛剛說這麽多幹嘛。」

「閉嘴！」啊，惱羞了。果然白癡都不會情緒控管。

血族的早晨非常熱鬧，這種無意義的對話持續了很久，房間裏還不時傳來「你叫拉屎應該要怪你媽不是我」、「你他媽才叫拉屎！你全家都拉屎」這種非常詭異的話，後來他們終於意識到為了這種很沒營養的話題說到口渴有多愚蠢，不過也是等到口渴之後才想到這個問題就是。

過了半晌，伊諾才發現這裏並不是平常待的宅邸，而是自己在城裏的住處。稍微看了一下，簡潔的床鋪和墻上的地圖很顯然是出於自己之手，床頭櫃上還有他平常會抱著睡覺的貓型抱枕。不過他長期不在家，房間都定期請人清掃，有些東西的擺放位置也變了，似乎變得更陌生了。

他現在才想到自己因為有事所以先回來了。對自己的家很陌生這種事當然不能說出來，除了很丟臉之外，還有損君王的威信，雖然在拉斯面前那種東西從來沒存在過。

「所以你這麽急著把我叫回來到底有什麽事？」伊諾拿了杯水喝，而拉斯則坐到他旁邊。

「每百年慣例簽一次的合約快到期了，要你回來續約。」

「……到這個時候了啊。說到一百年前，真是個令人不快的日子。」

「你是說席娜嗎？」伊諾看了他一眼，點頭。

「你當年也真夠瘋的了，全血族界因為你跟她的事情亂成一團，雖然已經過很久了我還是想問你，你難道都沒有半點身為領導者的自覺嗎？普通的血族就算了，領導者的後代豈能是混種。」

「我可不記得我什麽時候答應接下這個位置了，硬冠上的頭銜我是不會承認的，而且你不覺得你實在管太多了嗎？拉斯．羅勒。」拉斯提到席娜讓他有些惱火，他可不容許別人針對她，就算是拉斯也一樣。

「在王位還沒輪替之前，你就是這裏的王，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還有，身為你的萬能秘書兼隨身護衛兼朋友，我有義務跟立場去關心這個問題。」

其實他很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跟拉斯深入討論這種嚴肅的話題，百年前發生的事不是什麽好事，詳細情況他也忘記得差不多；但是事情大概不會像記憶一樣這麽輕易就算了，就算再怎麽不想承認，他的確對不起這裏──不論是這個國家、還是這裏的血族，全部。

「算了，我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當然我也沒有那個權力這麽做。以朋友的立場來說我不覺得你這樣錯了，不論是誰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伴侶，哪怕對象是人類。」

拉斯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你向來不喜歡被束縛，就算已經被冠上領導者的頭銜，你仍對這裏沒有任何留念，人類與血族世界存在的交界對你來說代表束縛與解脫，一直都是那樣。所以你總是一直向往那裏，哪怕只會受傷。」

伊諾靜靜看著他，他平常不會這麽嚴肅，這讓伊諾有點措手不及，這樣的他並不像平時自己熟識的拉斯，應該要更樂觀更少根筋才對。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會這麽想，是因為說到自己的痛處，還是因為已經習慣了呢？

「既然是被你選中的，我就相信席娜一定是個很好的人。我說過，你除了路癡這點之外，其他方面都很讓人放心。記得去處理續約的事，我先走了。」

就說不要強調路癡！拉斯無視他哀怨的眼神，離開了房間。伊諾躺在床上，蕾希家睡習慣了，突然回到這裏反而還有點不適應，還真諷刺。

除了路癡這點，其他方面都讓人很放心……嗎？縱使自己不顧國家的存亡選擇了她，你還是這麽認為嗎？這樣選擇的你究竟是盲從抑或是朋友間的義氣相挺，對他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伊諾漠然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勾起了淺淺的笑。

或許這樣子才是拉斯吧，因為有這樣的朋友，所以才能堅持下去，這個想法至今從未改變。

＊

回來真的是件很麻煩的事，雖說是掌權者，實際上是有沒有他都無所謂。就算他不在，他的好同事們也會幫他把事情處理得很好，他一點都不需要擔心──或許只需要擔心他們的肝需不需要補一下。但是掌權者公然翹班這麽久了，這裏仍然運作得很好實在讓他有一點愧疚，對，只有一點點而已。

「殿下好。」

「咦、您今天在國內嗎？真難得！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伊諾非常討厭這種被註目的感覺，之前回來的時候還可以用障眼法讓自己看起來比較不引人註目，只要不被發現他是誰就好。但是現在要回來處理續約問題的話他就不能亂搞了，那個拉斯每次都把燙手山芋丟過來。

雖然他已經在心裏咬牙切齒地問候了拉斯家的祖宗十八代，不過表面上他還是得笑得很燦爛跟尊敬他的子民們問好。聽到子民因為他歸來要慶祝一番，伊諾自然是非常高興，不過他現在心裏想的是如果那句「真難得」不要出現的話就更好了。為了塑造殿下完美而且非常樂意為民服務的假象，負責處理伊諾工作的高層總是對外申明：殿下出去談公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為了人民的福祉著想，殿下總是不說二話、鞠躬盡瘁地為民效勞。

哇，看到這種演講稿，殿下本人都要感動得痛哭流涕了，不知道到底是哪位有才的家夥寫出來的，一定要好好引薦到文書部門，免得白白浪費了一個「鬼才」。到底要如何昧著良心寫出這種鬼話？還得裝作一副為殿下擔憂的神情念出來，光想到就覺得良心非常不安──前提是，他還有良心的話。

為了不辜負好同事們的「好意」，伊諾決定不戳破這個美麗的誤會，繼續當個讓民著想的好殿下。畢竟迷路這種事，還是別讓太多血族知道的好。

走馬看花夠了，伊諾來到了聳立的建築物前。血族的宮殿跟人間的夜店有幾分相似，畢竟一提到夜生活總是會不自覺地聯想到血族，對此他們也見怪不怪了，反而還樂在其中，最後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辦公用的宮殿外觀搞得跟夜店沒什麽兩樣。

外觀沒什麽好說的，就是個非常招搖的城堡樣子，走進去裏面，伊諾不禁感到有些懷念。裏面的內部裝潢是他當時去人間玩時（本人死都不承認是迷路）得到的靈感──昏暗的燈光，會轉動的球型吊燈，還有很適合跳舞的輕快樂曲。一言以蔽之就是根本來亂的，在這種情況下有哪個正常人可以專心工作？好吧，事實證明血族的確不是人，在這方面展開了他們高超的專註力與一心二用，加上他們家殿下帶頭作亂，下面可沒人敢說不。

「來了嗎？我們來談一下這次續約的事宜。我知道你們殿下總是在外頭奔波，但是我給你們的最後期限已經到了，如果伊諾殿下還沒回來，我想我們也不需要再──咦、殿下？」

他才剛開門就明顯感覺到對方自大的態度，還沒開口就聽到滔滔不絕的官方說詞，大概是覺得來的一定是拉斯吧？以至於擡頭看到自己的時候，他的表情頓時閃過一絲錯愕，還有點困窘，最後是欣喜的眼神……呃，眼睛還閃閃發亮？

「抱、抱歉，實在是失禮了，沒想到是殿下親自蒞臨。既然這樣就好說了，我們這邊主要是想請您確認一下這次續約的內容，如果沒問題的話簽字就可以了。」

先生，你不覺得你的態度差太多了嗎？剛剛的嚴肅氣氛呢？為什麽現在看到他之後要露出那種崇拜羞澀的眼神，還不敢擡頭！等一下，該死！他想起來了，這個人不就是伊諾粉絲後援會裏的會長嗎？就知道那個拉斯不會這麽好心，一定是知道這個人很難應付才把苦差事丟過來！

看著這家夥一臉見到偶像的興奮樣，伊諾直接無視掉了。那種見鬼的粉絲團要不是拉斯為了揶揄他打開專頁給他看，他還不知道居然存在這種東西，而且上面還有一堆自己的照片。為什麽連洗澡的跟睡覺的照片都有！這群變態到底怎麽辦到的！照片實在太打擊伊諾的心靈，以至於他完全沒聽到拉斯後面到底說了些什麽，而當伊諾看到專頁上頭的標語是「伊諾大人我的嫁」之後，他的石化技能無師自通了。

「合約沒問題，希望日後合作愉快。另外這位先生，請問你的手還要放在我手上多久？」盡管已經在心裏將拉斯千刀萬剮，他還是盡量壓下想要當場大開殺戒的欲望，「禮貌」地詢問眼前的合夥人。

「咦、啊！真是不好意思！」不要再裝了你根本是故意的吧！不要以為老子眼睛瞎了沒看到你剛剛在偷笑喔！

續約的問題大致上圓滿落幕了，雖然時間並沒有花太久；但伊諾卻覺得好像過了一世紀，要知道一個年過千歲的壯碩男人在自己眼前露出羞澀少女的樣子是一件多麽令人作嘔的事。尤其是他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剛剛被一個男的性騷擾，搞得很像在夜店陪酒的小姐得被上下其手……啊啊！這到底是什麽糟糕的比喻！正當他很認真思考要不要幹脆把自己打暈以免繼續胡思亂想的時候，腦袋忽然傳來聲響。

『合約怎麽樣了。應該超順利吧？』聽到另一邊輕浮的調侃語氣，伊諾心裏莫名湧上了無名火。

「我去你的混賬王八蛋！」

『哎呀哎呀，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事情談妥了不是很好嗎？凡事太計較會老很快的。』

「閉嘴！」

『明明對方就是個一表鬼才的有為好青年，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我在想如果你開口說要永遠地合作下去，對方搞不好都會二話不說答應你喔。怎麽樣？有沒有心動的感覺？』活像是把商品的功能說得天花亂墜的垃圾業務員，對，就是強迫推銷的那種。還有他伊諾可不是什麽商品。

「既然是一表鬼才的有為好青年你幹嘛不自己去？不是把對方說得很優秀嗎？」

『唉，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只鐘情於你，對我是如此不屑一顧，不論我多麽努力他就是不願意看我一眼，這種情況下再熾熱的心也會冷卻的。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祝他幸福，請能夠讓他幸福的血族去找他了。』言下之意就是：老子他媽被他用鼻子看這麽多次，你休想在人界給我快活。就算要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有這種損友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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