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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有憾生(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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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國、各機構的草報頭條,赫然都是“北歷出兵南礦,占據南闔半島”的消息。每家草報都派了“書記”——就是寫文章的筆桿子——冒著危險蹭商船去了南闔,抓第一手消息。

一時間無數街談巷議。

“晚霜砍了南礦上各國的邊境銘文,一處一劍,那大能都過不去的銘文比水汽蒸得還快。”

“晚霜能砍南礦上的邊境銘文,那大陸上的豈不也……”

“完了,完了。”有上了年紀的人開始抓緊時機危言聳聽,以顯示自己閱歷深厚,“北人要南下,看著吧,跟仁宗那會兒一樣,怕是要打仗!”

“北大陸天寒地凍,北人可都是茹毛飲血的。我聽說就是在他們國都燕寧,一言不合當街打死人都是常事,太陽一下山,沒點功夫傍身的不敢上街。匪徒半夜踹門,飲食匱乏時逮什麽吃什麽!人也吃得!”

“那都是蠻人,父子兄弟共妻都是常事!”

“這這……哎呀,豈非禽獸?”

除非再鬧成當年宛闔之戰那樣,不然按常理,仙門爭鬥上不了民間草報的“時政要聞”——凡人一個是不懂,再一個也怕亂提尊長名姓,不小心犯什麽忌諱。

可是這回,南闔半島的事竟意外地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是百姓們吃飽了撐的,沒事關心百亂之地那“無人區”,是侍劍奴砍邊境銘文、隨即下令銷毀一切鍍月金制品的政令把人嚇著了。

有一家名叫《陶聞天下》的草報,書記拍到了北歷人銷毀蒸汽機的照片,就一張——據說隨後相機和飛鴻機就讓北蠻給砸了,那書記人還不知是死是活。當天的《陶聞天下》加印三次脫銷,各國認識西楚文的人都想設法弄一份。

各種謠言甚囂塵上,甚至有人說,北歷近年金銀外流得厲害,妒忌南大陸富庶,想再禁鍍月金——傳聞鍍月金本來八百年前就該下凡,當時就是北歷人從中作梗,還逼著玄隱關了點金手的禁閉。

富人惶惶不安:照這麽看,萬一北方人真打進來,挪不走的廠房產業都得遭殃。窮人更不用說,老家早沒地了,不少工廠、車船都是按天結算的,手停口停,戰亂一起,都得玩完。

《陶聞天下》文不驚人死不休似的,繼那期珍貴照片後,緊接著又出了一篇文章,再次戳中人們最關心的點:知名書記“徐先生”洋洋灑灑萬餘字,寫了神秘北大陸幾百年來的鍍月金之爭。

鍍月金是從仙門來的,推廣歷來是“自上而下”,早在舊鍍月金的熔金爐正式落地之前,仙門已經因此流過好多血。

南大陸發生了宛闔之戰,遙遠的天澤川上游,北大陸動靜沒這麽大,殘酷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北歷關於鍍月金的新舊兩派之爭綿延了數年。

當年的燕寧“新派”也許是為了自己的野心理想,也許是看夠了貧瘠的土地與餓殍一般的國人,請求變法。昆侖內部卻因此分裂成兩撥:反對鍍月金的保守派自然是因為靈石反對,同時,昆侖內門與燕寧權貴密不可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決定站在自己家族那邊。

北人骨子裏野蠻好鬥,在昆侖大能們態度暧昧的時候,新舊兩派之間的爭鬥迅速升級。一開始只是朝堂上明爭暗鬥,從當時的二皇子嘉珞親王被刺殺開始,很快染上了血氣,接著“戰火”蔓延到了仙山。

兩派鬧了個不可開交,最後被昆侖第二長老一錘定音——宛闔戰爭爆發的消息傳來,第二長老公開說了一句“鍍月金不祥”。

第二長老不是長老中資歷最深的,但是昆侖蟬蛻中地位最特殊的一個,有謠言說掌門都讓他三分。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原本占盡上風的新派一夜之間被連根拔起。

“夜歸人”中風向大變,默許燕寧保守派調動了禁軍殺進京城,擁立起弒父殺兄的新帝,猝不及防的新派貴族不少直接死在了亂軍中。

此一役,北歷國都長街被血,血腥氣數月不散,史稱“暗朔之變”。

除了這位一句話翻雲覆雨的第二長老,文中還提到了一個大人物:晚霜侍劍奴。

書記徐先生不知是為了避諱還是為表尊重,沒有提侍劍奴的大名,只說了她尊號——她是老平陽王之女,被選入內門後,受封“昌吉郡主”,第二長老唯二的親傳弟子。

相傳這位郡主還在弟子堂中時就出類拔萃,未及笄,先開靈竅,將一群比她資深比她壯碩的師兄毆打了個遍。

別的道還可能有機緣巧合的頓悟,劍修卻沒有捷徑,是日覆一日的苦功夫錘煉出來的。昌吉郡主天縱奇才,三十築基,在劍修一道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以至於第二長老竟不舍得讓她放棄昆侖九劍。據說到了六十多歲,這位可怕的劍道天才修為已經達到築基後期,第二長老恐怕她心境不穩,受雷劫時出岔,才一直壓著她進度。

然而,這對玄門來說異常年輕的天才,也面臨著一個昆侖山沒有先例的問題:她凡間血親還在世。

昌吉郡主同胞雙生的兄長繼承了他們父親爵位,成了新的平陽王。龍鳳胎比尋常兄弟姊妹親近得多,兩兄妹雖然一個被弟子堂刷了,一個成了弟子堂的傳奇,但關系一直很好。逢年過節、或是平陽王整壽之類的大日子,平時雷打都不動劍癡郡主必會現身凡間,哪怕她正閉關。

平陽王六十歲時害過一場大病,向來不愛見外人的郡主還為此南下蜀國求過藥——除了昆侖山和燕寧城,南蜀居然成了她這輩子去過的第三個地方。

平陽王練劍不行,卻是個老謀深算的政客,一生做過無數留名青史的大事,也被政敵恨得牙根癢癢。

這兄妹倆一個不懂劍,一個不懂權謀,平時各自幹著毫不相幹的事,互不幹涉,反正一胎托生的至親情義打不斷。

可是造化弄人,這位平陽王正是燕寧新派的領頭人之一。

燕寧暗朔事變那夜,已經年過古稀的平陽王爺被殺紅眼的亂軍闖入王府,吊了起來,脖頸大腿上開了數道刀口,活活瀝幹血而死,平陽王府滿門獲罪。

“一邊是血親兄長,一邊是從入門起就對她寵愛有加的師尊。有些天才的悲劇在於過分投入專註,除了畢生所愛,以為旁的事都與自己無關。忘了自己是人——你我無非兩腳獸,畢生所求不過一‘權’字。治學也好、練劍也好,大道三千,是三千條追求權力之路,凡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認這一點的,都沒有好下場。”南海海底,王格羅寶點著桌上鋪開的草報嘆息道,“據說武淩霄險些走火入魔,這大概能解釋,她為何這樣恨鍍月金。”

王格羅寶對面,西王母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這麽說來,她年紀也不大。”

侍劍奴無視四國尊嚴,砸爛了南闔半島上的邊境銘文,神識再無阻隔,可以將整個南闔半島盡收眼底。西王母停留在陸地上已經不安全了,只好捏著鼻子暫時與王格羅寶結盟,將自己的秘境一起搬到了南海上。

秘境芥子裏面可能有幾百幾千畝地,實際占地卻能無限小——只要靈石供得上折疊空間的法陣。

此時西王母將自己那容納了數百人的秘境搬到了“往生靈鯢”嘴裏。

“不錯。”說話間,桌面上一個通訊仙器上浮起餘嘗的虛影。

餘嘗一露面,先親熱地和王格羅寶與西王母打了招呼,毫無芥蒂似的,好像西王母吃著他還防著他、王格羅寶暗地使壞引爆毒瘴都沒發生過。

“這位‘徐先生’可不是普通的書記,是個背後站著大人物的修士,她寫的文章應該可靠。關於侍劍奴的後續她沒寫,我之前混跡在眠龍海,與北人打過交道,倒是聽說了一些。”

“哎呀,餘兄來得真及時。”王格羅寶見他更親熱,倆人好像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快請說說,咱們知己知彼。”

“這場新舊之爭看著是落幕了,凡人的罪責也波及不到內門仙尊。可惜仙人也有七情六欲,昆侖內門雖禁止弟子內鬥,但保守派對新派的打壓是明明白白的。武淩霄的處境也變得極其尷尬,新派因她師父,連帶著對她也懷恨在心,保守派知道她家族的立場,也拿她當外人。武淩霄在內門過得非常壓抑,於是離開昆侖內門,自請到弟子堂閉關……師徒之間心結未解,第二長老就在北絕山出了岔子。”

餘嘗頓了頓,給其他兩個邪祟簡單地解釋了昆侖北絕陣:“據說那位第二長老當時可能跟掌門有些分歧,想是修補北絕陣的時候走了神,不慎陷在了裏面。直到現在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王格羅寶道:“昌吉郡主本來就尷尬,師尊一走,她豈不更要無處容身?”

“是,”餘嘗說到這,忽然微微一嘆,又略帶諷刺地笑道,“昆侖那種劍修紮堆的地方,女修非常稀少。武淩霄雖沒有什麽美人的名聲,做人時應該也算相貌清秀,不是雌雄莫辯的樣子。她一個女人力壓同輩……甚至師兄,閑話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第二長老在的時候尚且沒人敢大聲說,長老一走,自然就壓不住了。”

女人懂個屁的劍道,不過是師兄弟不好意思與她動真格的,有意相讓,才叫她贏了弟子堂的虛名。

她進境快——第二長老的親傳弟子,進境怎麽可能不快?第二長老隨口點撥一句,夠別人冥思苦想參悟幾十年的。

至於她為何那麽幸運,入內門不說,竟還能一步登天,被第二長老收為親傳……誰知道呢?

反正女人總有女人的“優勢”,別人羨慕嫉妒也沒用,比不了。

餘嘗雖然卑鄙無恥,說起這種事,不管對方是敵是友,他態度永遠收斂幾分。畢竟那插在天下女人身上的火刑柱,他年幼時曾親自撲過。

西王母眼神微微軟了些,問道:“她是因此舍了人身,寧願將自己煉成半偶的嗎?”

“昆侖劍修自古有大比的傳統,那年築基修士大比的彩頭是一塊罕見的磨劍石——相傳是西楚惠湘君修覆名劍‘修羅’時用過的。消息一傳出來,眾人就都紅了眼。”餘嘗道,“武淩霄確實不凡,同輩之中拔頭籌毫無懸念。她為人本來就自負狂妄,再加上那陣子被同門擠兌,可能也有一點蓄意報覆的意思,總之出手近乎羞辱人,沒留餘地,引了眾怒。

“大比最後一場前,有敗在她手下的昆侖劍修一十三人聯手圍堵她。武淩霄明知自己不敵,也不肯避其鋒芒保全自己,說話還很難聽,於是雙方違反門規大打出手。同門切磋動了真格的,驚動門派的時候,圍堵她的十三劍修被她打死一人,打殘六人,剩下也沒有不掛彩的。她自己重傷,經脈損毀,劍道止步於此。

“雙方傷亡都挺慘重,昆侖本想和稀泥,那死者的師門卻不依不饒,仗勢逼人。這時第二長老的另一位弟子——也就是武淩霄的師兄謝濋正好游歷歸來。他們師兄妹劍道不同,年紀差了有幾百歲,再加上男女有別,估計平時也沒什麽話說。武淩霄入門後沒幾年,她師兄就升靈出師了,後來也沒聽說有什麽特別親密的來往……要不也不會有人那麽欺負她。畢竟‘同門’可多了,要打殺她的可不都是同門?

“內門其實也暗示大家息事寧人,不料那謝濋聽完一言不發,當天夜裏將剩下的十二個涉事劍修經脈一一挑斷,找到那死者師父,公開辯法致人道心受損。要不是昆侖第三長老及時趕到喝止,差點出人命,謝濋從此叛離昆侖。‘謝濋’這名字你們恐怕不熟,不過他的名號肯定聽過——就是北絕山瞎狼王。

“想當年昆侖山第二長老,何等高高在上,短短幾年光景,自己失蹤,門下弟子出走的出走、殞落的殞落,眼看要不行了。誰知武淩霄當真是個狂人,異想天開,不知從哪翻出了禁術,居然另辟蹊徑,把自己活活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侍劍半偶——最叫人震驚的是,上千年沒人拿得起的晚霜居然認了她,也就成就了如今的侍劍奴。”

餘嘗說到這裏,略微嘆了口氣:“此人狠到這樣的地步,狂妄到同門都不容,據說仗著晚霜,掌門詔令都不放在眼裏,懷柔也好,計謀也好,恐怕都行不通。”

王格羅寶搖搖頭,多情又險惡的眼睛望向西王母:“三岳山還封著,楚國無力;我國那些修翼人向來欺軟怕硬,只敢老遠吠兩聲,連個像樣的升靈都不敢委派。至於南宛——那位‘晚霜’對各國不同的政策就能看出來,昆侖私下裏必定跟‘照庭’達成了某些默契。殿下,我們眼下可謂是舉步維艱,除了你,南大陸沒有人制得住侍劍奴。”

西王母眼神微微一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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