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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山陵崩(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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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敢隨便處置飛瓊峰主的弟子,呂承意要是早知道,方才就不會驚動林昭理,把事情鬧成僵局。

他已經讓趙振威聯系了南蜀盟友,示意計劃提前。可眼下他們船隊距離預定動手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對方必定也是措手不及,趕過來需要時間。

昭雪人那邊,聖女和太歲又臨時出岔子……

此事毀就毀在駐礦外門離玄隱太遠,最關鍵的信息他竟不知道。可恨趙振威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整日裏與那“親師弟”廝混喝酒,連人家是內門還是外門都沒弄清楚!

呂承意的原計劃是:先對水龍下手,廢掉船隊的“水中盾”,再等蜃氣散發作,削弱林昭理這個打不過的築基修士。等趙振威他們夥同埋伏的南蜀外援做掉林昭理及其手下,船隊的戰力也十去六七。那時應該是趙振威等人防備最松懈的時候,正好可以讓昭雪人過來,給這樁鬧劇收一個圓滿的尾。

可眼下顯然不行了,林昭理根本沒中毒,水龍咒被他輕易解了!

呂承意當機立斷,決定舍棄靈石——單靠蜀人,殺不了林昭理。

他本想借著審奚平拖延時間,轉移林昭理的註意力,容他將太歲那邊的事打理好,等蜀人一到,就把千日白提前騙來——千日白作為昭雪人的領頭人,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築基,三方混戰,他才有機會在暗中捅刀子,護著太歲離開。

誰知這金平城裏長大的公子哥根本不按牌理打,面對這口突如其來的黑鍋,他居然毫不含糊地背在了身上,然後逮誰往誰身上蹭!

呂承意一看趙振威那個德行,就知道這局面控制不住了,悄無聲息地捏碎了一張潛行符咒,讓人註意不到他。趙振威根本禁不住審,搜魂……不,可能都不用等搜魂,他自己就能嚇得把什麽都抖落出來!怎麽同樣是公子哥,分到他手裏的就是這路貨色?

現在看來,蜀人一時趕不過來,沒辦法了……

此時奚平半殘,還被五花大綁,表情卻最輕松;趙振威眼珠亂轉,滿頭大汗地想找呂承意,被潛行符迷了視線找不著,急得活像憋了三年的尿;林昭理寒著一張誰也不信的臉,三人剛好站成了一個三角,兩兩對峙。

不遠處一個船工忽然像有什麽事,嘴裏嘀咕著什麽,朝林昭理小跑過來。

船工都是凡人,凡人能有什麽要緊事?林昭理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然而就在那船工經過趙振威身邊的時候,異變陡生,他猝不及防地從懷中摸出了一把火銃,在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懟著趙振威的後心就扣了扳機!

趙振威正滿地找肝膽,一時間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唯有奚平那分明已經被細線卡進指骨的左手輕輕地動了一下。

他這麽一彈,船工頓時好似被迎頭敲了一悶棍,卡住了,回過神來的林昭理一掌將刺客船工拍開。火銃掉在地上,砸出一片銀色的火花,竟是一把罕見的殺傷類降格仙器。

刺客船工一擊不成,毫不猶豫地咬碎了嘴裏的毒囊,毒囊見血封喉,人沒來得及倒在地上,已經沒氣了!

趙振威腿一軟側歪在地上,呂承意的心陡然沈了下去:不好!

奚平的目光竟繞開了潛行符,好似他舉頭三尺的神明一樣射過來,意味深長道:“趙師兄,有人怕你供出什麽,這是要殺你滅口啊。”

潛行符這東西,一旦被人道破,立刻失效。林昭理驟然反應過來,怒喝一聲,橫掌做刀,朝呂承意劈了出去。

呂承意是個跑船的,沒在潛修寺待過一天,更沒有家學淵源,如果修士也像凡人那樣分“文武”的話,他絕對就是個“文弱書生”,這樣近的距離根本躲不開築基修士一擊。

然而就在林昭理的掌刀快要將他一分為二的時候,呂承意整個人影虛了一下。

下一刻,強橫的掌刀從他所在之處砍了過去,呂承意那麽大一個人……憑空不見了。

林昭理吃了一驚,連奚平也楞了。

築基修士沒有感覺到靈氣波動,說明那東西既不是法陣也不是仙器;奚平因為轉生木,能感覺到呂承意就在附近,可……無法鎖定他。

有什麽阻斷了轉生木和無常一之間的聯系!

而本來圍著船隊悠閑打轉的除穢水龍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從水中躥了出來,險些將幾艘躲閃不及的護衛艦掀翻。水龍怒目圓睜,長須都戰栗起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一時勾動了天雷。

甲板上的人幾乎被這一嗓子震聾,連昭雪人也聽見了。

百丈深海下,一條巨大的“烏賊”正小心綴在押運船隊後面,保持著約莫一裏的距離。這龐然大物的眼裏閃著幽幽的碧章色,竟是個仙器。

不懷好意的邪祟們就藏在烏賊肚子裏。

老九正要將靈契傳給無常一,聽見動靜,一陣心驚肉跳。他只覺懷中通訊仙器一熱,忙拿出來查看,見上面赫然是:“事情有變,我已暴露,帶太歲走,我接應你們。”

老九不敢耽擱,一把拎起魏誠響,伸手探入隨身芥子。還不等他將應急用的仙器和符咒掏出來,他背後的房門“刷”一下打開了,站在門口的千日白將折扇一合:“二位,動靜不對啊……哎,聖女這是怎麽了?”

老九見避不開了,只好一抱拳,說道:“白老板,實在抱歉,船上現在出了意外,聖女受傷,一前輩提前暴露,我們這回……”

他話音沒落,就聽海裏傳來一聲更響的龍吟。

這回不光是龍吟,連海水都攪動起來了!

海面上,呂承意消失後,先是圍著船轉的水龍有些不安,還不等林昭理弄明白怎麽回事,另一條在前方守衛的水龍也突然狂躁,以咆哮示警。

林昭理赫然回頭,見北天湧上了一層不祥的陰霾,腥風撲鼻而來。

“放開我蠢……”奚平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位是師兄,敷衍地把那句罵人的話咽了,“師兄,那是蜀人!”

可惜築基修士的耳朵沒那麽好糊弄,林昭理扭頭怒視向他。

奚平估計他這會兒心裏已經回過味來了,語重心長道:“唉,師兄,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為情所困咱不寒磣,美人計都沒中過,這輩子豈不是過得很慘……”

林昭理一掌拍下來:“給我閉!嘴!”

奚平身上所有的捆仙鎖應聲脫落,他右手幾根手指被細絲卡斷了半截,血肉模糊地垂著,左手卻不知有什麽神通,細絲只是卡破了一點皮,從骨頭上滑開了——敢情這小子始終有一只手是能活動的!

兩句話的光景,北天那“烏雲”已經飛到了他們頭頂,奚平拖著一條慘烈的傷腿,吃力地擡起頭,見那飛過來的一團竟是只巨大的鳥,水龍在那巨鳥面前好像猛鷹喙下的蛇,難怪蜀人來得這樣快。

林昭理瞳孔一縮:“大鵬……”

大鵬和水龍一樣,並不是現存活物,也是被先聖降服後壓在法陣裏的獸靈——那是南蜀淩雲派,天波老祖留下的。安陽長公主這是鐵了心要殺林昭理,連起碼的隱蔽都顧不上了嗎。

可是……為什麽?

奚平驀地扭頭看向林昭理:“林師兄,你到底查到了什麽?”

林昭理要是知道,也不至於被船上一幫家賊內鬼耍得團團轉:“讓水龍全部下水!護衛艦開大陣!所有修士……”

話音沒落,原本在他身邊的奚平已經化作一道殘影,單腿踩著劍滑了出去。林昭理神識緊隨其後,就見奚平一把抓起一個船工,不由分說的一張符咒貼上去,那凡人船工毫無還手之力,被符咒捆了個結結實實。

林昭理定睛一看,挨捆的船工眼熟——就是天天給他送飯的那個!

奚平好像早知道都誰有問題,根本不猶豫,途徑之處隨手甩出符咒,連見勢不妙已經藏在雜物間裏的人都給“貼”了出來。

林昭理一陣心驚,傳音給他:“這些人都有問題?你怎麽知道的?”

奚平崩潰道:“大哥,外敵在前,你一會兒自己審不行嗎?貼錯了我給他們磕頭賠罪!”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尖唳,大鵬俯沖了下來。

那龐然大物雙翅一展,幾乎能將整個船隊罩在下面,在船上的人有種天塌下來的錯覺。

護衛艦將運石艦團團圍在中間,大開的法陣一瞬間爆出強光,那鳥猛地一撲,遮天蔽日的翅膀擦著法陣邊卷了過去。兩條水龍一躍而起,咬向大鵬鳥的翅膀。

大鵬掉落的翅羽如小船……不是,翅羽裏真的夾著一條船。

那船迅速逼近,數十條黑衣的影子禦劍而來。

海上電閃雷鳴,大鵬鳥和六條水龍驚心動魄地滾在了一起。

奚平正好將最後一個不平蟬揪出來,見這陣仗,掉頭就跑——虧他單腿禦劍居然能保持平衡,還挺優雅。

他“優雅”地一溜煙地鉆到林昭理身後:“打架我不行,師兄你快上。”

林昭理:“……”

這種貨色也能繼承支將軍的劍心?!

只見林昭理大喝一聲,從掌中抽出一把足有一人高的重劍,劍鋒所指,竟猶如猛獸咆哮。這位孤傲的築基高手根本也不組織船上其他修士抗敵,直接自己提劍迎了上去。

奚平坐在他那花哨的裝飾佩劍上,左手手心裏盤核桃似的,飛快地轉著兩顆白靈,右邊吊著一條腿和一只傷手,神識一刻不停地在周圍掃著。

呂承意……無常一到底躲到哪去了……

林昭理一道劍氣將大海劈出了一條“縫”,直抵那南蜀船,船上的防護法陣挨了這一下,頓時搖搖欲墜。不等對方挪動,林大力士又接連劈了三劍,每次砍的都是同一個位置,分毫不差。

奚平給那巨劍的動靜震得耳骨發酸,感覺這位林師兄使劍真是委屈,就應該把盤古大神的開天斧給他!

只聽一聲脆響,敵船上的防護陣被他這麽一通砍活活砸裂了。林昭理一劍蕩開朝他圍過來的南蜀修士,劍勢未老就回手一擺,劍風“嗚”一聲,削風斷浪,直接將敵船一分為二——像大鵬和水龍這種獸靈,都是人用法陣控制的,法陣必不能離開太遠。半仙只能搞些奇技淫巧,築基的劍修卻能直接破壞法陣。

那敵船應聲碎了,與水龍纏鬥的大鵬卻並沒有消失。

法陣不在船上?

林昭理一楞,就聽奚平傳音道:“水下!”

下一刻,尖銳的笛聲刺破了海面,一條蒸汽船似的大魚從水下鉆了出來,那靈獸頭上站著個黑衣人。

大魚硬撞上了大宛主艦,主艦上的防護銘文驟然激發,險些傾覆。

來人是個馭獸的築基修士!

奚平毫不猶豫地從劍上一躍而下,拖著傷腿跳進水裏,一伸手將避水珠從船底撈了出來,險伶伶地避過大魚一撞。

奚悅狠狠砸著避水珠的內壁,憤怒地瞪著他。

奚平:“龐師兄給的符咒裏,有沒有能讓人變成浪裏白條的,快快快給我找一張,芥子也給我……對了,你剛才是不是還罵我來著?”

奚悅忍不住朝他呲了牙。

半偶顯然沒少用功,掏出一打奚平不知道幹什麽用的符咒,迅速從裏面抽出三張,一並塞進芥子裏。

奚平伸手探入避水珠拿芥子,奚悅趁機穩準狠地給了他一口。

奚平:“嘶……”

了不得,小兔崽子造反了!

然而身側主艦翻船就在瞬息間,此時沒工夫給他教訓半偶。

“你給我等著!”

奚平抽出自己帶著牙印的手,看也沒看符咒內容——反正他也不認識——擡手用靈氣打了出去。

那居然是三條小號的除穢水龍,脫手入海,側身一撞,合力將行將翻覆的大船撞了回去。

符咒幻化的水龍時間有限,體型也小很多,此時也只能湊合了。

奚平伸手一指那馭獸修士腳下的靈獸大魚:“幹它!”

兩條水龍應聲撲了過去。

最後一條成了他的坐騎。

奚平自己一口氣能在水下待個把時辰,只是怕奚悅溺水,因此並沒將他從避水珠裏放出來。避水珠被他捏成了個袋子形,正好方便手拎,奚平在自家半偶的狂怒裏一把拎起避水珠跳上了龍脊背。

劍修就是劍修,同等級中最能打的,林昭理揮著大劍,將對方一個築基修士並一幫開竅半仙拍得滿天飛。奚平看了一眼,心說好壯士,難怪呂承意他們要先把他藥趴下。

就在這時,他靈感忽然一動,魏誠響醒了。

魏誠響不動聲色地保持住自己的呼吸繼續裝暈,聯系了奚平。

在修士眼皮底下裝暈是不太容易的,幸虧此時沒人顧得上她。

千日白的眼睛亮出了賊光:“哪能事事如意,總有意外,既然咱們趕上了,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富貴險中求了。”

他說完一彈指,魏誠響沒來得及簽的靈契在他掌中灰飛煙滅:“只是還請轉告太歲,我們這可全憑自己本事,不是靠貴方配合,先前約定的靈石分成可不作數。”

大烏賊風馳電掣地在海底穿行,避開大鵬與水龍纏鬥之處,在靈氣亂竄的海域中瘋狂上浮。

魏誠響幾乎覺得自己被壓在了地上,下一刻,烏賊載著一肚子的不速之客,憑空插入戰場,腹部大開,一排靈炮的炮口對準了纏鬥在一起的雙方修士,猝不及防地開了火。

轟——

奚平和水龍驟然分開,水龍載著奚悅鉆進海底,奚平禦劍而起。

林昭理和南蜀刺客都猝不及防,大魚上的馭獸者笛音跑了調,林昭理的大劍被震得脫了手。

雖然那劍是他本命法器,心神一動就能回來,然而僅就這麽片刻,一團白霧便將他裹住了。林昭理連忙閉氣,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手腳瞬間麻痹。

林昭理悚然,半仙不可能有這樣的神通,又一個築基!

白霧深處,一把長鉤直接鉤向林昭理天靈蓋,昭雪人千日白笑容猙獰:“劍修圍獵起來……最過癮了!”

與此同時,水中南蜀大魚靈巧地轉了個身,趁機封住了林昭理退路。

巨大的魚身在林昭理身上落下一大片陰影,他眼前一黑:不好,吾命休矣!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不知從哪鉆出來,落在了他身側,林昭理還沒看清是敵是友,就聽見一聲弦動。

一瞬間,這築基劍修高手的後脊戰栗了起來,那弦聲中無雙的劍意幾乎讓他跪了下去,有種自己再提不起劍的絕望。

兩顆白靈應聲化作粉末,石破天驚——

奚平整個人都麻了,他周身經脈似乎都給撐爆了,要不是左手新長出來的骨頭比以前堅固得多,險些連一個完整的弦音都彈不下來。浩瀚的劍意噴薄而出,兩大築基高手並一只巨型靈獸都成了螻蟻,大魚連頭頂馭獸人一起被劈成了兩半,在海上下了場血雨。

“千日白”成了“千日紅”,這向來藏頭露尾的邪祟頭頭身上足有百十來件護身法寶,在升靈一劍下,全部化成齏粉,他大頭朝下栽進了海水中。

靈獸含在嘴裏的鯤鵬法陣破碎,將六條水龍啄得亂爬的大鵬鳥瞬間消失,劍氣落在海裏,本應是平靜期的海面竟被激起了大漩渦。

奚平:“……”

他要給師尊跪了,他居然還琢磨過要不要用這劍意砍捆仙鎖脫身……真是太無知了。

這叫“保命”的劍意?

這叫排山倒海大鬧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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