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娉婷還是很瘦，瘦得好像一陣風便能將人吹倒，枯瘦的雙手經絡凸起。

她就像一朵已經殘敗的花，隨時都會雕落。

她凹陷的雙目，一瞬不瞬盯著孟扶歌，昔日那瘋癲癡然的眼裏，如今竟然有了幾分清明之意。

孟扶歌自然也註意到了她，臉色在瞬間變得冰冷，不管此時的顧娉婷多麽的可憐，她也沒辦法原諒她。

然而，顧娉婷看著她，眼眶卻漸漸地紅了，眼眶之中滿是淚水。

她一步一步朝著她走了過來，在走到孟扶歌身前時，突然雙膝一軟，直接便在她眼前跪了下來！

這一跪，不僅僅是嚇壞了春杏，連孟扶歌都被驚到了。

“夫人您這是做什麽，夫人您身子弱，跪不得啊！”春杏慌忙的要將顧娉婷拉起來，這一拉卻並沒有拉動。

孟扶歌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沒瘋，對不對？不過……就算你沒瘋，也沒有必要跪我，跪了又如何，你以為我就會原諒你嗎？”

說完，她冷漠地轉身便要回屋關門。

“大小姐！”

顧娉婷突然開口，沙啞的嗓音，咬字卻是格外的清晰。

她從來都是出稱呼她歌兒，從來沒有稱呼她為大小姐。

孟扶歌腳步不由得微微一頓，轉頭看了一眼顧娉婷，卻發現她已經整個人都伏在了地上，輕輕嗚咽著，枯瘦的身體不住的顫抖。

“大小姐……我……我想起來了……我什麽都想起來了，大小姐，我對不住您，對不住夫人！”顧娉婷依然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哭聲卻是越來越大，當她擡頭看向孟扶歌時，已經淚流滿面了。

孟扶歌聽到她這番話，整個人便是一僵，滿眼詫異的看著她。

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抽噎了半天，終於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看著孟扶歌，哭道：“大小姐，您……您真的不是我的女兒……”

此話一出，萬籟俱靜。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預感，但是，真當顧娉婷說出來時，眾人還是被震驚到了。

沈默了片刻，孟扶歌冷聲吩咐道：“把她扶起來，進屋關門說話。”

白芷和春杏立刻反應過來，一左一右的架著顧娉婷，將她半拖半抱的帶進了屋內。

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孟扶歌雖然臉上十分的平靜，但是心裏卻一直在砰砰亂跳，雖然不知道情況究竟為何，但在知道這個消息的瞬間，她的心裏竟然有些慶幸！

原來，她並不是沒有母親疼愛，而是，顧娉婷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母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點傷痛，對她而言，就不算是傷痛。

青蓮很是懂事的給顧娉婷送了一杯茶，等她人稍微緩過來一些，孟扶歌才問她：“你說，你想起來什麽了？”

“我……我根本不是什麽落魄顧家的女兒，我，我原本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村婦，丈夫死了，只留下我和女兒相依為命，是夫人心善，她救了我們母女，她將我帶回家中讓我做活給我飯吃，她覺得我女兒伶俐，很是喜歡，便留在身邊侍奉……”

顧娉婷緩緩地說著，眼裏流露出了無盡的羞愧之色。

“繼續說。”孟扶歌面容緊繃，面色微微有些發白，如果仔細看能夠發現她此刻緊咬著牙關，整個人異常的緊張。

“後來……夫人找到我，說，她要走了，想要托付我好好照顧大小姐，不想讓大小姐以後都沒有母親。我覺得很奇怪，夫人為何要走，但我知她對我恩重如山，便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你，把你當親生女兒對待……”

“繼續！”孟扶歌臉色蒼白，攏在袖中的雙手緊攥，幾乎是狠狠道。

“後來，夫人找我說了一夜的話，她告訴我，從今以後我叫顧娉婷，我便是孟府的夫人，大小姐便是我的親生女兒，而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嗚嗚……我的女兒瑩瑩，她只是孟府的一個養女……”

說到這裏，顧娉婷便不受控制的大哭了起來，渾身顫抖道，“從那以後，我便徹底忘記了之前的身份，就好像，我生來便是將軍府的夫人，我的女兒，生來便是你……一夜之間，夫人消失不見了，孟府所有的人，都接受了這個事實，就好像夫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可是……雖然，大家都接受了這個事，將軍似乎知道什麽，但是卻什麽都不說，雖然我們十幾年才只能匆匆見了幾次，但我害怕將軍，將軍也從不碰我，他與我相敬如賓，可是卻毫無感情。我終究當不好這個夫人，我懦弱，我卑怯，沒有人喜歡我，也沒有人真正的尊敬我，我只想活著，我只想我和我的女兒活得好好的。所以這些年，我會不受控制的對瑤瑤好，我會把一切都給她……我清楚的認定你是我的女兒，可是、可是終究是血濃於水，我的下意識控制不了自己……”

“大小姐，這麽多年，是我……是我對不住您……對不住夫人，是我……”

顧娉婷聲淚俱下，臉上滿是悔恨與痛苦。

孟扶歌聽到這裏，心裏就像是堵了一塊沈重的石頭，幾乎讓她難以喘息，酸澀的感覺，充斥鼻腔。

原來……

原來一切竟是如此！

為何她六歲之前的記憶會如此模糊，甚至有一部分消失不見，原來，是被人抹去了。

抹去了一個人的存在。

她為了能夠順利的消失，她抹去了所有見過她的人們的對她記憶，卻為了讓她擁有母愛，所以一直將別人的母親，當成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想來，她應該是怎麽都想不到，她這特意的安排，反而讓自己的女兒活得更為糟糕和痛苦。

若是真的有血緣親情，有骨肉親情，又怎麽可能會如昔日的顧娉婷那般？

回想起顧娉婷曾經對她的一切，孟扶歌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之中，身子因為過度緊繃而不由自主地輕顫著。

昔日的仇恨，仿佛在頃刻間煙消雲散，心裏的一道道舊傷疤，逐漸的消失，卻形成了一道道更為鮮明，更為清晰的蝕骨傷痕！

既然顧娉婷不是，那麽生她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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