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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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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當即一噎。

他好似永遠八風不動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就是提了一句嫪毐的名字而已,趙維楨的反應怎麽這麽大?

“維楨。”呂不韋努力維持著沈靜的姿態:“是如何知道嫪毐此人的?”

趙維楨眨了眨眼:“不知道啊,嫪毐是誰?”

呂不韋:“……”

燕趙出生的姑娘,本就生的端莊大方,擺出茫然的神情那叫一個坦蕩蕩。這反倒叫呂不韋覺得怕是他想歪了,沒來由心虛了片刻:“那維楨又這般激動做什麽?”

趙維楨理直氣壯:“方才說到太後沒人陪伴,你就要魏興找他過來。我還以為是什麽我沒聽過的伶人或者雜耍的呢。原來這是個人名呀?”

呂不韋:“…………”

趙維楨:“所以,這叫嫪毐的,有什麽特長?”

呂不韋不忍直視地扶住額頭。

她說她不認識,好像也沒什麽問題,可呂不韋就是覺得按照趙維楨的人精程度,她是猜都能猜出個大概來。

然而就算猜出來又如何?自家老婆擺出黃花大閨女般的天真模樣,呂不韋還能解釋那人的特長就是特“長”嗎!

至於趙維楨——

當然是在裝傻了!

一聽到嫪毐的名字,趙維楨險些原地起立。

那可是嫪毐啊!

雖則這人是造成趙姬、嬴政翻臉的罪魁禍首,內則給少年嬴政制造了不知道多少心理陰影,外則是禍亂朝堂一度恨不得仗著趙姬踩到呂不韋頭上,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麻煩。

但拋開個人情感看,能從一個男寵坐到侯爵的位置,各種意義上嫪毐還是挺厲害一個人。

趙維楨也沒別的意思,她就是單純想開開眼罷了!

根據歷史記載,這人還真是呂不韋送給趙姬的。

《史記》裏說當年呂不韋和趙姬有一腿,怕繼續糾纏下去殃及自身。聽聞嫪毐此人有特“長”,就把嫪毐請入府中作舍人,時常在縱樂時讓他表演那活轉車輪的特技。

這件事叫趙姬知道了,心動不已,就把嫪毐要了過去。

對此趙維楨表示:公開表演可還行。實在是太沒有道德了,太下作了,太淪喪了,她必須親眼看看批判一下。

如今趙維楨親自確認了《史記》記載呂不韋和趙姬有私情是假的,那嫪毐的丁丁轉車輪呢?

這可不能是假的啊太史公,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既然如此,改日請他路過酒肆時進來看看。”呂不韋只覺得頭疼:“太後如今一人在後宮,國君無後無嬪妃,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是不韋疏忽了。”

趙維楨:“是我疏忽了。”

她老想著趙姬忙起來就不會因思念嬴子楚而難過,不會因為無事而生活空虛,卻忘了人還是有情感需求的呢。

而且,呂不韋要是惦記著才有問題,趙維楨在心中嘀咕。

好在先秦時代沒有要寡婦守寡這種習俗,即使寡婦是國君親媽也是一樣。

昔年宣太後在惠文王死後,還和老情人義渠王生過孩子,更是有歷史記載的男寵。而歷史上的趙姬有男寵,基本也沒人說不是。直到她為了嫪毐而參與謀反,秦王政才大動肝火把親媽趕出了鹹陽。

足以可見,至少在秦人眼中,太後養小情人根本不是事。

但這個小情人未必一定是嫪毐。

即使沒了嫪毐,也會來個其他什麽毐,可現在知道此人必定有野心,為什麽不找個沒野心的呢。

再者——

“既是陪太後聊天解悶,只送一人,小氣了些。”

趙維楨信誓旦旦道:“魏興,你再去尋一尋,會雜耍的,會跳舞的,會唱歌的,不拘男女,有才能即可。改日叫這嫪毐一起到酒肆來。”

非得就送一個情人嗎。

咱這可是國君的親媽!看趙維楨給趙姬辦一場大秦101,她就不信了,到時候俊男美女一天換一個,各個都當舔狗,趙姬還能每個都戀愛腦?!

說幹就幹。

有親哥因這事被送去蜀地看大門,魏興篩人時分外小心。

近一個月後,學堂基本修葺完畢,趙維楨的招生事項也準備完畢,魏興才謹慎地把這件事提了提。

趙維楨早就恭候多時了!

她特地起了個大早,興奮不已地驅車前往酒肆。

可步入內間,趙維楨剛一掀開簾子,沒看到一屋子的帥哥,倒是看到呂不韋穿著華服、戴著玉冠,作翩翩君子的模樣端坐在長案後。

他還把內間的裝潢擺設換了換,地上的奢華皮毛配他一襲玉色白衫,襯得既出塵又土豪,截然相反的兩種氣質竟然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

趙維楨的笑容頓時消失:“你來做什麽?”

呂不韋:“……”

怎麽見到他就這麽不開心嗎!

“我陪維楨來放松一刻。”呂不韋權當沒發現趙維楨嫌棄自己,笑吟吟道:“不好麽?”

“隨便吧。”

趙維楨滿不在乎地坐到他旁邊的蒲團上:“人呢?”

呂不韋輕輕拍了拍手:“來吧。”

他話音落地,門外的魏興帶著人走了進來。

不得不說,魏興的審美還不錯。

他篩選的伶人來自中原各國,頗具特色。有來自北地的帥小夥,生的人高馬大,估計各個都會武;來自楚地的美男則清雋幹凈,好似每個都能當場來一曲屈子大作。其中還有好多擅長歌舞的舞姬,雖然是女子,但就是同性都看著要怦然心動。

趙維楨那叫一個心滿意足——原來當海選評委是這麽快樂的事情!

她也沒想著限制人數,魏興帶來一批,她就從這一批選上幾個,選了約莫半個時辰,趙維楨已經點了十幾名候選人。

然而她越選,呂不韋的表情越覆雜。

選了大半,魏興還要再帶新人過來,呂不韋卻是一擡手:“你先等會再帶人過來。”

魏興乖巧退下:“是。”

“怎麽?”趙維楨側過頭。

“維楨。”呂不韋罕見地猶豫了一下,斟酌一番語句:“是給太後選人,不是給你選。”

趙維楨莫名其妙:“我知道啊。”

呂不韋:“那你……”

趙維楨:“相國,你不是嫉妒了吧?”

要放以往,呂不韋肯定要出言自辯,但今日他卻是哭笑不得道:“維楨不覺得,你定下的人選都長得很像麽?”

趙維楨:“……”

呂不韋見她身形一頓,一雙總是要大膽直視別人的眼睛迅速撇開,就知道她發現了。

男人當即失笑。

趙維楨挑得興致勃勃,一開始呂不韋還覺得心中微妙,可她挑到第三輪的時候,呂不韋的心態就從微妙變成好笑——她挑來挑去,都是身形修長、氣質文雅,還要下頜線分明,生者一雙微垂明眸的男子。

趙維楨頗為尷尬地低了低頭。

可惡,她都沒意識到!

得意就得意吧,她悻悻想,誰叫龜兒子的下頜輪廓和一雙眼睛剛好戳中趙維楨審美來著。

允許他得意五分鐘。

趙維楨木著一張臉:“知道了,不挑第二個相國給太後。”

呂不韋一挑眉梢:“我可沒那個意思——”

趙維楨:“魏興,下一批!”

門外的魏興得令,才敢帶著新人選走進內間。

進門的又是三名看起來格外年輕的男子,魏興揮了揮手:“你們逐一自報家門吧。”

為首的青年當即出言:“在下羊曠,乃魏人。”

“吾名呂和,從齊國來。”

“賤民嫪毐,就是鹹陽人。”

趙維楨猛然擡頭。

來了來了,傳說中的偉丈夫,終於出現了!

受到穿越之前看過的影視劇影響,趙維楨老是忍不住把嫪毐腦補成一個陰陽怪氣的太監模樣,而現在,她懷著激動的心情循聲看過去——

只見站在第三位的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一二歲,也就剛剛及冠的年齡。他五官精致、皮膚白皙,容貌極其中性。

說他美得像姑娘吧,可青年的輪廓分明,寬肩窄腰,分明是個男子的模樣。

說他英武氣概吧,可他又明眸皓齒,粉唇白面,相較之下趙維楨都覺得自己長得有些粗獷。

總結一句話:一位貌美到不論是男都女都好看的小帥哥。

趙維楨:“呃……”

她頓時洩氣。

沒想到嫪毐竟然當紅愛豆那款!趙維楨有點失望。

不是說愛豆不好,嫪毐這幅模樣,就算放到現代,也是出道必定爆紅的長相。但趙維楨在穿越之前看過多少愛豆,審美疲勞了!

趙維楨頓時對嫪毐沒了興趣。

算了吧,愛豆轉車輪她也不是很想看,打發走就是。

不過,心中失望歸失望,趙維楨面上沒有任何表示。

“你為鹹陽人?”趙維楨親切道:“沒想到鹹陽還有生得如此精致的男兒。”

“君上謬讚。”

嫪毐當即揚起笑容,朝著趙維楨行了一個相當標準的禮。

身為平民,卻不卑不亢,還笑得格外燦爛,這心理素質不錯。

“君上美名,鹹陽城人人得知。”嫪毐開口:“如今得親眼一見,實乃賤民三生有幸。”

“哦?”

趙維楨不動聲色:“你知道我見你做什麽,就有幸了?”

嫪毐:“賤民欽慕君上久矣,睹之一顏,就是要賤民一死,也是值得。”

呂不韋清了清嗓子:“欽慕君上什麽?”

嫪毐:“……”

他側頭看向呂不韋,腦子轉得飛快,又是坦蕩笑道:“自然是相國與君上夫婦恩愛的故事。相國娶了君上,自此萬千世間女子入不得眼;君上嫁與相國,為鹹陽團聚歷經艱險。這樣的感情,誰人不欽慕啊?”

行吧。

趙維楨頓時明白嫪毐為什麽能讓趙姬愛得死去活來。

好一張嘴啊!這看眼色的水平,這情商,這口條,但凡分魏盛十分之一,他也不至於被發配到蜀地去。

“倒是挺聰明的。”

趙維楨淡淡笑道:“我瞧你身材高大,又年輕,可有把子力氣?”

嫪毐立刻正色:“不敢自比力士,但賤民能武的名聲也是有人聽說過的。”

想來也是,嫪毐今日可是一身武人裝扮來的。

“可曾為秦殺敵?”趙維楨想了想,又問。

“上過一兩次戰場。”嫪毐如實回答:“只是賤民武藝不精,未曾立功。”

趙維楨:“那我送你去蒙武將軍的陣下作兵卒,你覺得如何?”

呂不韋訝然轉過頭。

嫪毐更是流露出震驚之色。

但一瞬之後,他臉上的震驚就轉為驚喜:“承蒙君上擡愛!”

試問誰不想去蒙武將軍的麾下呢?如今國君厚愛蒙氏一族,跟蒙武將軍混,就有更多的機會上戰場,立軍功的希望就大一些。

在秦國,這才是真正出人頭地的方式啊!

“好。”

趙維楨欣慰點頭:“大丈夫當如此!我看你不錯,回頭你去找朱平領上一些錢財和舉薦信,自行去兵營報名去。”

嫪毐又是一行禮,而這次要比剛剛真正得多:“謝君上、相國!”

趙維楨揮了揮手,讓這三人離開。

待魏興退下,趙維楨才看向呂不韋解惑:“此人不行,太會看人眼色。”

呂不韋:“以色侍人,若不看人眼色,又看什麽?”

趙維楨:“正是如此。這寵姬收了賄賂,去吹主人枕頭風的事情數不勝數,何況太後又是個沒什麽主意的人。嫪毐太聰明,這樣的人不能送給她。”

聰明人就去給她走正道,假設未來真有嫪毐立下軍功,以正經功勞入朝為臣、甚至可以與趙維楨抗衡的一天,趙維楨不介意把他視作對手送以尊重。

但禍禍後宮就別想了!

送走嫪毐,這事就成了大半,趙維楨再次隨便點了幾個人,狠狠過了一把評委癮。

挑來挑去,最後她竟然挑了十幾名看著順眼的,其中不少還是漂亮姑娘。

“就這樣吧。”

趙維楨心滿意足地吩咐魏興:“你回頭再看一看,我選中的這些人,太聰明的不能要,尤其是男人,胸大無腦最好。”

魏興不禁汗顏:胸大無腦,這都是什麽形容!

他低著頭:“是。”

趙維楨:“然後找個手腳麻利的刀匠,給男子全哢嚓掉。”

魏興:“……”

呂不韋:“…………”

趙維楨:“怎麽?”

魏興這次是真的冷汗流了一後背:“夫人,我沒聽明白。”

趙維楨:“是讓你把男子都騸了。要伺候太後,不整幹凈點怎麽能行,你是想給國君再添幾個弟弟麽?”

其實在先秦時代,所謂官宦並不指太監。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個時代入宮並不要求男子閹割,當然了,你要自己閹,誰也攔不住。

但趙維楨還是要保證不給嬴政添麻煩的。

“當然了,這事自願。”她想了想,補充道:“不想就放回家去。你親自監督啊,要是出了事,我保證你比你哥還慘。”

趙維楨從來不對魏興說重話,後半句幾乎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她嚴肅地看向魏興:“弄好了向我匯報。”

魏興:“知,知道了。”

這還差不多。

“就這樣吧。”

一句話送走嫪毐,趙維楨心情大好:“明日學堂就要招生,此乃大事。”

…………

……

同一時間,韓國新鄭。

食肆之內,兩名臣工湊坐一桌,手中拿著雪白綿軟的物事。

“陳公,此為何物?”

“賢侄怎沒認出來?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紙啊!”

“這便是秦書?”

桌上的年輕臣子趕忙接過老者手中的薄薄紙張,端詳片刻。

“嗨呀。”他不禁感嘆道:“這秦紙,果真輕便。我聽聞許久,沒想到比我想的還要薄,聽說造價也很便宜?”

“可不是,一本書冊的價錢,連帛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老臣回應。

“只是這紙上文……我怎麽不認得!”

“是秦篆。”

老臣回答:“乃秦王命夏陽君所作,據說——”

“——我,我可看,看看麽?”

突如其來的第三道聲音中斷話題。

桌上兩名臣工轉過身,大吃一驚,趕忙起身:“公子怎來了!”

站在一旁的青年並不出言,只是伸出手。年輕臣子立刻把手中紙張遞了過去。

青年低頭一看,面孔中逐漸浮現出凝重之色。

“非、非為夏陽,夏陽君所作。”青年搖頭。

“公子怎麽知道?”年輕臣子驚訝道。

“我、我認、認——認得。”

結巴的青年,磕磕絆絆說出這句話:“乃我、我師兄所作。”

韓非捏著薄紙的手緊了緊。

這所謂“秦篆”,必定是出自李斯的手筆,他就是化成灰都能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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