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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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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羽從小就明白,自己是背負著道德罪的。從第一次被舞蹈隊的同學藏起飯盒,導致沒能吃上學校的早飯開始,他就知道,隊友們都恨自己。

他們都是裴鄢雅的學生,他們用直接的惡意和簡單的手段,表達自己對破壞裴鄢雅家庭的人的仇恨。

可是他們不知道,谷羽自己也恨。他想,隊友們比自己幸運多了。他們恨,可以欺負他,報覆他。他恨,卻無法報覆自己,無法對抗家裏那兩位。

他只能用拙劣的方式擰著,不吃飯,拒絕跳舞,拒絕和自己的母親交流……凡事小孩子能拿出來的辦法,他都用盡了。

直到華羲出現。

華家和谷家世代有往來,在蘇州時是鄰居。華羲比谷佳小一輪,小時候性格內向,不笑也不言語,周圍的大人孩子都嫌他太陰沈,不願和他玩,唯有谷佳肯帶著他。

這年,谷佳北上嫁了關硯。嫁得不風光,不道德,連自己剛剛懂事的孩子也不接受。華羲自國外學成歸來,便把孩子接過去帶了。

童年的谷羽,和童年的華羲很像。話少,不笑,不合群。華羲帶著他,也不像許多溫情的故事那樣,事事溫柔體貼,反倒常常透出一股折磨的狠勁。

九歲那年,谷羽想轉學。鼓起勇氣對華羲說,被華羲一口拒絕。

他居高臨下,冷著臉,對他說:“你沒有錯,為什麽要做躲避的人?從明天開始,擡起頭挺起胸,誰再敢對你說三道四,再敢動你的東西,就打他。”

轉周,谷羽果真鼻青臉腫回來了。

華羲給他擦傷、上藥,問:“爽嗎?”

谷羽這才反應過來,爽。

反抗,打回去,比自我懲罰爽多了。

低著頭畏縮痛苦了兩三年的他,從這天開始,總算找到了別條路面對自己和別人。對華羲的信服和依賴,也從那一天開始。

十二歲那年,他上了寄宿學校。谷佳不時游說他周末回家住,他年紀漸長,已經懂得自己的母親那些年並不好過,對她和繼父的態度都有所改善,嘴上答應了。

等到了周末,卻還是習慣性回華羲那裏。

便就這樣,撞破華羲的秘密——華羲喜歡的是男人。那天的場面太過直接,他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都看到了。

青春期剛剛來臨,情竇初開並著性 欲的蠢蠢欲動,將那天的情境反覆渲染。他怎麽也無法忘記,華羲那雙抱過他、為他擦過眼淚、上過藥的手,掐著別人的腰,掐出深紫色傷痕的畫面。

他開始夢到華羲,夢到成為被華羲侵占的人。

於是他一次也沒有履行過給谷佳的諾言,每到周末就迫不及待回到和華羲的小家。起初,他小心翼翼檢查家裏有沒有別人的痕跡,漸漸的,就探索得光明正大。

後來的事情就變得順理成章,他終於成了夢裏那個人。

那是愛情,抑或是更覆雜的感情,他不知道。很長時間,他只是喜歡和華羲做 愛,每一次都隱秘地希望被谷佳發現。他一想到谷佳知道後晴天霹靂的表情,就感到快樂。

他覺得,時隔多年,他終於也找到一個可以報覆、懲罰谷佳那份道德罪責的辦法。

他很清楚,華羲非良人。

彼時,他還是個無力的少年,華羲已經憑借卓絕的商業才能,步步高升,又獨立門戶。生意越來越大,社會地位越來越高,身邊的人越來越眼花繚亂。

一切都在谷羽的眼皮子低下發生。住小房子的時候,他還能撞破。後來華羲換了大房子,他連那人在家裏哪個房間幹著誰都不知道。

十八歲,他主動求婚,並向谷佳出櫃。

這是他對華羲做出的最勇敢的表白,也是最大膽的要求,近乎威脅——谷佳大怒,要和他斷絕母子關系,和華羲絕交。

他以為華羲受這樣的前後掣肘,會答應。然而華羲只是當他鬧了小孩子的脾氣,像給糖果一樣,拍拍他,說“別鬧”,塞給他一張卡讓他去玩,“找誰玩都行”。

他真的開始找別人玩,遇到過很多人。

他也開始逃離,曾有那麽一兩次,他以為可以擺脫華羲了。可那都是幻覺,華羲對付人的手段信馬由韁,有溫和勸退的,有用錢收買的,也有用暴力的。

“最惡心的,是直接把人據為己有。”谷羽臉上沾著幾分冷笑,“那是羞辱我,嘲笑我。沒有一個人能在他面前,還拉著我的手。他變得好像一個魔鬼,我每一次,都會被這個魔鬼抓回去。”

可以說,十八歲以後,他們的關系陷入一種惡性循環。

愛恨和恩怨糾一層一層疊上去,然後狠狠攪碎,又粘稠地、用盡全力地掙紮,最後融得看不出本貌,分不清成分。

這些年裏,他被確診過各種各樣的病,厭食癥只是其中之一。

“我只要一想到他,就惡心反胃。遠離他,我惶恐,整天擔心被他抓回去,然後我身邊的人背叛我。反之,靠近他,我會恨不得去死。後來,我連舞也跳不下去了,舞臺上出的錯遠遠不止被曝出來那些,我覺得我完了。”

谷羽現在沙發的角落裏,擡起眼皮,看著我:“煦哥,你有過不想活的時候嗎?”

我沒有。我突然恨自己沒有,沒有過就不能夠體會他的感受。我心裏疼得滋滋作響,全是無端端的自責和心疼。

他長嘆了一口氣,換了個姿勢,看起來不再那麽可憐了。

他聳了聳肩,跳過這個話題,對我說:“後來,就是徐然把我帶出去玩了,在海寶遇到你。之後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故事到這裏,被他畫上一個句號。

我不由自主松了口氣,胸腔裏那顆東西跳得好快,身上的血液也好像從冰涼中重新回溫。我想抱他。

於是,我走過去坐在沙發邊沿上,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腰身和肩膀,手掌扶著他的後腦,小心地、輕輕地將他按向自己。

“對不起。”我不該落荒而逃,不該有序撤退。

“我會牽著你的手,絕不放開,他再也不能把你抓回去。”

“我知道。”他說,聲音透出一點沙沙的質感,那是帶著哽意的,“雖然我說了,你可能也無法體會,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從看到你第一眼開始,就知道,只要得到你的愛,我就不會失去了,所以,我才會第二次去找你。”

“嗯。”謝謝你。

“我還有一個私心。”

“你說。”

“後來我發現你是裴老師的孩子,我就一直想,你能不能……”這話好像令他難以啟齒,他把臉埋進我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能不能對我說一句,我沒有錯,不必承擔那份罪過。”

我心裏轟然豁開一道口子。

這個卑微、不好意思的請求,比他講述他童年被同學欺負,還讓我難過。

我捧過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道:“谷羽,你一點一點錯都沒有,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孩子,是最善良最幹凈的人。”

他臉迅速地紅起來,像小學生第一次被誇獎。嘴角抽了抽,立即抿住。眨了眨睫毛,眼底便有濕氣。“啊,煦哥,你太肉麻了。”他摟著我,把臉埋在我胸前。

薄薄的居家服,不一會兒就有了濕意。

谷羽這次的假期很長,有半個月。

我們像往常那樣在家裏宅,只有買菜和去看他定好的舞劇,才出門。幾天以後,終於被徐然催著轟出去。她生怕自己的藝人被養成胖子,千叮嚀萬囑咐要多出去逛。

“出國嗎?這個季節適合去的國家有日本韓國西歐,北美也不錯,你們去走走吧有益身心健康。”徐然把手機屏幕對著我們放在桌上,“挑一個。”

谷羽無奈地出了口氣:“就在北京城不行嗎?”

“那你也得出門啊!”徐然氣得聲音都變了。

“那就出門唄,我們去後海劃船,走!”谷羽拉了我。

我趕緊附和:“對對,我一直沒有時間去玩,明明是在這裏出生,連後海的船都沒劃過。”

徐然的臉色好了一點,不給谷羽耍聰明的時間,當場打電話給梁萌萌,安排車,安排游玩。谷羽拉著我回房間,從衣櫃裏翻出兩套一樣的衛衣,塞給我一件。

“這樣合適嗎?外面是公眾場合。”我有些猶豫。

他滿不在乎:“怕什麽,被拍到了我就默認。他們如果要公關,也總能找出說辭。實在兜不住,我正好滾出娛樂圈回去跳舞。”

頓了頓,又嘟囔:“反正,我出去玩也是工作,還不知道他們準備了多少人準備拍去以後當素材用。”

我笑了,都依他。

換了衣服出去,徐然瞥了一眼,也沒說什麽。

後海仿佛沒有淡季,游客總是絡繹不絕,游船排了一會兒隊才到我們。套上救生衣後,我們準備上船,谷羽把墨鏡摘下來,遞給我。

就那一下,我們都看到岸上站著的華羲了。

說不上為什麽,我看到那人的第一反應,竟是“他沒有染發”。正如他所說,不染發的他,頭上雜色明顯。恰似風霜,絲絲縷縷,競相哀傷。

我註意到了,谷羽自然也註意到了。

我朝谷羽望去,茫然不知想從谷羽眼中看到什麽。然後,我什麽也沒看到。

他早就收回視線,正好對上我的目光,裏面滿含孩子般的笑意,滿臉興奮,說著不相幹的話:“檢驗真實顏值的時刻來了,我家站姐在那邊等著拍照呢!”

我忽而有些迷惑,他剛才是看到了華羲,還是看到了站姐們。

但無論是誰,我想,都不重要。

我定了定心,接過他的墨鏡,握住他的五指,扣緊:“小心點,上去坐好。”

我們坐上了船,一前一後,拍攝的快門聲便隱約傳來。我餘光瞥去,華羲已轉身離開。遠處,有整裝待發的人和車等著他——那是他的生活。

“煦哥,出發啦!”谷羽高聲喊。

“好。”

出發吧。

END.

後記

上一次寫後記,是懺悔自己寫得太爛了。

這一次寫後記,是懺悔自己斷更太久了。

從十一月底,到過年,超過了兩個月,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這兩個月裏,生活裏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深感力不從心。不過還好,我都有在努力生活和工作,希望一切好轉。可能因為生活變了,也更忙了,寫文對我來說成了更寶貴的事情。

2019可能無法像去年那樣,一篇接著一篇寫。

但寫作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不會放棄的。

下一篇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但願到時候我能夠有進步。

這篇文斷更那麽久,掉了很多收藏。

人總是這樣,看到人來人往,總是會傾向於珍惜留下的。

謝謝你們,沒有走,沒有放棄我。

我好矯情哦,這樣不酷。

總之,謝謝你們還在。

我寫完了,自己感覺對這個結局安排挺滿意的。

我總是喜歡不那麽清楚的結局,看起來隨時可以再往後寫一大堆。

因為我覺得生活是不會終止的吧,劃句號,只是選一個相對合適的地方。

希望你們也能喜歡。

有緣下一篇見。

愛你們。

豆莢張

2019.2.12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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