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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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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羽問了我兩次是不是沒談過戀愛,我都沒有正面回答。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有過感情經歷,對象就是面前這位,米玨。

我的初中加高中同學,從初三起就開始追我。追得轟轟烈烈人盡皆知,追得我避之不及又欲罷不能,追到我再也沒有理由拒絕……卻在我決定和她談戀愛的第二天告訴我,她要出國讀書。

於是一切戛然而止,我還沒來得及正式談一場戀愛,就結束了。

在海寶二中,以我們這一屆為坐標,前後兩屆許多人,都對她和我這一段有所耳聞。那四年裏,我答沒答應她都不重要,在所有人的記憶中,我們都已經是綁定的。

包括在我自己的記憶裏。

但她離開之後,我已經逐漸在腦中解綁。所以理論上,我的確不太想見到她。

然而來者都是客,彼此也沒有深仇大恨,所以我笑臉相迎,盡力讓自己的寒暄看起來不那麽敷衍:“劉源自己都沒來,倒是幫我喊了不少人來。”

“那還不是怕你朋友少,太冷清嗎?”她坐下來,就把包塞在了桌子下。

這個習慣大概我給她養成的,高三畢業後唯一一次班級集體去外面玩,我曾胡說在這種場合裏,東西放桌子抽屜安全,她就信了。

她塞好包,視線越過我,下巴朝我另一邊的谷羽擡了擡,問:“新朋友?”

我頓了頓,點點頭。對於要對他們介紹對方這件事,我本能抗拒。

谷羽何等聰明,他從剛才到現在都異常安靜,沒有問一句話,就說明他已經明白了。而米玨這邊,我也並不想讓她知道,我彎了。

如能彼此不好奇,多好。

可惜米玨並不如我所願:“好帥啊!你的大學同學嗎,快介紹一下嘛!”

“不是。”我哪有這樣的神仙大學同學。

我硬著頭皮找斟酌一個合適的說法:“他是北京來的游客,在我們這邊住了很久,就熟了。他……”

“哇,北京人嗎?”米玨興趣大增,探出身想把人看清楚一些。

“誒?”忽然,她楞住,“你是……谷羽?”

聞言,谷羽也有些吃驚,終於開口說了他第一句話:“你認識我?”

米玨的眼睛瞪大了,一副努力壓抑激動的樣子,擠過來的幅度幾乎要把我從中間擠走了。

她先看看我,盡所能克制了情緒,聲音還是興奮得有些發顫:“你難道不知道他是誰嗎?我記得你以前很關心舞蹈界的啊!”

我:“……”

谷羽狐疑地看向我:“你很關心舞蹈界的?”

我搶在米玨之前說:“我媽生前是舞蹈老師,她關心,所以我也跟著關心。其實還好,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一點而已。”

我腦子裏飛快回憶,搜索自己中學六年有沒有在什麽地方暴露過自己知道谷羽這號人。當然,我自認為很小心,不會在什麽地方有痕跡被人註意到。

可是——米玨不是一般人,她大半個中學都在追我。那年頭的小孩兒和現在不一樣,還不懂得講距離感。據我所知,她用了許多匪夷所思的方式,入侵每一寸她能入侵的我的世界,難保她也毫無所察。

我一邊想,一邊主動引導米玨的話題,希望她明白我不想提這茬:“你怎麽認識谷老師?看海寶朋友圈小視頻的麽?”

“看什麽小視頻啊,看這個!”她拿出手機,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點點劃劃,最後挑中一個頁面,湊到我們面前。

頁面上是一張海報,海報上有個剪影。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谷羽微博發過的某張雜志圖的剪影。而這張海報,來自一個叫做“舞界傳奇”的網絡綜藝節目。

——我一點也不知道他要參加網綜。

“你要參加節目?”我驚訝地轉頭看他。

他的表情也有些意外:“答應了,但合同還沒簽完,按理說他們不能這麽快官宣的……唉,誰讓我不是大明星,沒有人權可言。”

他皺著眉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屏幕。大圖縮回去,時間處顯示,這條微博是半個小時前發布的。

難怪我一無所知。

米玨收起手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個節目有我喜歡的明星參加,所以我比較關註。這條微博說,你是導師……每個導師都可能成為我家崽子的導師,所以我剛才進來之前就解碼了這張海報,但打死也想不到,本人,會出現在,我面前。”

我一陣唏噓,跟著她那句“人生真奇妙”讚同地點頭。

兩分鐘前,我還在煩惱如何給偽前任和準現任做介紹。兩分鐘後,場面就變成了追星現場。

米玨的聲音比剛才更抖了,壓得很低,盯著谷羽問:“這裏,大家,他們是不是,還不知道你是明星?”

谷羽:“我本來就不是。”

“馬上就會是了。”她說著話,拍拍我的腿,意思是“讓開”。我身為今天的主角,徹底沒了地位,心情覆雜地準備讓開。

就在我要起身時,谷羽握住了我的手腕。動作不重,但很突然。我疑惑地望向他,看見他眼裏一閃而過某種情緒。只一瞬間,他就放開了,眼神裏沒了特別的痕跡。

我的心卻被他弄亂了,讓位讓得不情不願。

米玨靠近了他,語無倫次地小聲問他這個節目的具體情況,企圖知道些從外面挖不到的東西。結果,谷羽這個當事人似乎比她還不清楚,一問三不知。

一番挖掘下來,米玨只好悻悻地說:“那萬一,我是說萬一……你當了萬峯的導師,一定要對他手下留情啊,別那麽快淘汰他。”

谷羽一臉茫然。我看得出來,他根本不知道萬峯是誰。基於修養和禮貌,他還是點了點頭,呵呵笑笑,不做什麽口頭承諾。

這期間,包廂裏的人越來越多,按我的名單看,已經齊了。於是,我從他那邊拿走單子,遞給了最新進來的人,讓他們隨便點。

人一多,氣氛便熱起來。米玨的追星熱情在谷羽的一問三不知和官方態度下,已經消耗了七七八八。最終在試著問谷羽要微信未果之後,放棄了。

她把註意力放回我的生日上,目光掃過桌上的蛋糕,便自然地拎走了。一邊招呼包廂裏的老同學老朋友,一邊準備操持今天的流程,儼然女主人。

我心裏想阻止,行動趕不上她的風風火火,很無奈。

“誒。”這時,谷羽重新挪回我身邊,距離比先前更近,手指有意無意碰到我的手,聲音近在耳邊,“她是你的誰?”

他果然沒有忘記這個問題。

換了我,也不會忘記。

畢竟,不久前我們才談論過“是不是只想一 夜 情”,他還特地為了今天留了下來——“為了今天”的意思,自然就是今天要發生點什麽。

這點,我們都心知肚明。它是溫情脈脈的浪漫,是裝模作樣的儀式感,也是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用小指輕輕刮了刮我的手背,力氣很輕,像撓癢癢,像撒嬌,伴著試探和一點點質問:“我看得出來,你心裏有她,她也有備而來,你們舊情未了。”

“來來來,壽星快來!”米玨已經在包廂的吧臺桌上打開蛋糕,插上蠟燭點了火,大家都回頭喊我去吹蠟燭。

谷羽的小指不動了,靜靜趴在我手背上。我那與他手指相貼的一小片皮膚,無端灼熱得厲害,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回答他,還是順勢逃走。

“唉,煦哥啊……”他輕嘆一口氣,“去吹蠟燭吧。”

我看著他,動了動唇。

“去吧。”他又道。

我於是站起來,借整理衣服的動作與他短暫對視。他的目光一片澄凈安寧,望著我,有笑意。可是笑意不深,也不見開心,只是笑而已。

我向吧臺走去,唱生日歌,吹蠟燭,切蛋糕。

一回頭,他不在了。

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接下來的所有流程,我都缺了一半魂,自己原來準備的環節都忘了,幾乎全是米玨在安排。她輕車熟路,顯然對給人過生日這件事很有經驗。

聚會順利玩到十點以後。

這個時間對海寶鎮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們來說,一點也不晚。但離谷羽平時的休息時間,只有一個小時了。

我耳邊一次又一次回響他先前喊我名字的聲音“唉,煦哥”。唉。他失望了嗎?他放棄了嗎?他怪我不守默契了嗎?

“……煦,你怎麽說?”耳邊忽然換了個聲音,我回過神,是米玨。

我有些茫然地問:“什麽?”

“通宵!”她已經喝了不少酒,臉很紅,靠我很近,“大家說,今晚不要撤了,通宵!你難得肯過一次生日,大家陪你一醉方休!”

我環視包廂,所有人都看著我,個個臉上都掛著笑。我心裏剛剛冒頭的散場念頭,有點不好意思探出來了。世界上最難拒絕的東西之一,就是“好意”。

我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紅酒倒了小半杯,對大家舉起來:“謝謝你們來給我過生日,敬你們。”

然後一口把酒喝完,又笑道:“不過通宵就不必了,你們一個個有家有室的,夜不歸宿對家裏人不好,玩高興了就散吧。明天過來吃飯,我不收錢!”

我說完這話,大家象征性地表現出幾分失望,實際上倒也讚成。於是又玩了一會兒,就陸續有人撤退。每個人走之前,都會對我和米玨揮手:“拜拜!”

最後剩下的,自然是米玨。

我看了一眼時間,十點四十了。

“煦,我們去哪兒?”米玨兩手撐在沙發上,面對我,笑著問。

這句話被她說得理所當然、輕描淡寫,然而落在我耳中,卻像一顆刺。細,紮得我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我看著她——今晚,我還沒有好好看過她。她長大了,變漂亮了,變成熟了,每個男人都會喜歡她的模樣。獲得她的邀請,是榮幸。

可是我好難過。在我的心裏,她應該是我們十八歲分別那個夏天的樣子,而不是現在這樣,也和我玩“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抱歉,米玨。”我扶了扶她的肩膀,讓她坐正,認真地說,“我送你回家,然後我回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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