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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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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家寶有個在讀高中的妹妹,是個典型的追星女孩。

據說,她們追星女孩的日常項目之一,就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追愛豆的公開行程。當然私人行程也想知道,但礙於粉圈規矩,要有“不越界”的態度。

按照她們的標準,我可能是個越界的粉——自從手機這種東西能上網,自從我摸到了谷羽的第一個社交賬號,我就一直保持著挖遍他所有動態的……習慣。

我找不出有什麽詞,比“習慣”更能準確地描述我這些年對谷羽做的事,以及做那些事背後的心態。

我習慣於默默看他各個社交平臺的更新,包括評論,只要夠閑夠無聊,我還會順藤摸瓜去看他的朋友、同學、緋聞對象。習慣於不時用搜索引擎搜一搜他的名字,作為半個公眾人物,他偶爾也上新聞。習慣於從看到的事、讀到的句子裏,感受他的心情和狀態……

所以,追星女孩對愛豆所擁有的那種“全世界我最懂你”的心情,偶爾,我也會對谷羽有。我覺得我比他身邊很多人都要了解他,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

大概,這就是他一個月前初見我就表現出興趣,我也並不感到驚訝的原因。同樣,這也是我此刻不假思索就自然地認為,他一定會更明顯、也更明確地對我有所表示的原因。

為此,我有點焦慮,因為我仍未曾準備好。

於是,男人無恥的本能又支配了我——我決定躲著他。

這個決定,我從第二天就迅捷地開始執行了。

早上六點鐘我已經爬起來,用半個小時給他熬了一份粥,然後交待給六點半打著哈欠過來上班的鄭家寶,自己趁早跑到另一家飯店去。

還特地囑咐鄭家寶:“谷老師要是說來找我,一定要給我打個電話。”

鄭家寶的哈欠擠出一臉淚水,與茫然表情很搭配:“啊?”

我拍拍他:“一定要打,生死攸關。”

然後跑了。

事實上,我認為與谷羽這樣的人產生輕度感情糾葛,而不想接受,“逃避”是操作最輕松的一個回覆。

他的聰明,會讓他立刻明白我的態度。他得體的教養與人格的驕傲,會讓他當即收手。而事實,好像也差不多如此。

第一天,我接到了鄭家寶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說“谷老師問你在哪裏,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裏,所以我沒說”。第二個電話,說“谷老師問你今天什麽時候回來”。

——我過了晚飯點才回去。

回去之前,給谷羽帶了裴鄢雅曾經的另一道拿手菜,四喜丸子。差鄭好給送到民宿去的。

第二天,我只接到了一個電話。鄭家寶戰戰兢兢、帶著顫音,說:“谷老師……在我旁邊,他問你,今天是不是也……”

他停頓了一下,好像說不出口。於是,下一秒我就聽到了谷羽的聲音:“鄭子煦,今天也打算給我吃打包菜,是嗎?”

我下意識屈起握著手機的手指,屏息不語。

於是,我們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鄭家寶這手機漏音得厲害,我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他的呼吸頻率都在告訴我,他不開心。

我本來躲得還算沒心沒肺,這下突然感覺愧不可當。

過了半晌,他放平了語氣,道:“你回來吧,大老爺們兒躲什麽躲,我能吃了你嗎?”

我沒能戰勝人性弱點,心裏慫且亂,脫口道:“沒有,我們這邊店這幾天挺忙的,我過來幫一幫手,過幾天閑了就回去。”

“哦。”他說,“那你隨便吧,這麽忙的話這幾天不用管我的吃了,你忙你的吧。”

我:“……”

他直接掛了電話,留給我一整天忐忑和不安。

也許是為了圓那句“挺忙”的胡說八道,也許是仍然不知道怎麽面對他,我照常這麽早出晚歸。也一如既往早上給他留早飯,晚上做一道簡單的北京菜,讓鄭好送去。

這麽不見面的日子,不知不覺過了小半個月。時間長了,我們不像是鬧了什麽別扭不見面,而像是有了新的相處模式。

每天他幹了什麽,我都能從別人那裏聽說,甚至知道得比過去每天見面還清楚。這主要拜鄭家寶的碎嘴所賜,他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谷老師動態,一絲不漏全部匯報給我。

而按照他每天幹的來看——一有閑就窩在我們大排檔前的水果攤,幫老鄭的妹妹、我和鄭行鄭好的姑姑賣水果——他也對我的了解也呈飛速遞增的態勢。

嚴格算下來,我們之間真正僵持的時間只有不見面的頭兩天,後來就用網聊代替了當面的閑聊。而且網聊的話題之多和時長之久,超乎想象,儼然網友。

我沒有血緣關系的姑姑,鄭玥,在我們成為“網友”這件事上貢獻斐然。

她是個十分熱情的中年婦女,喜歡向任何人提起自家小輩。尤其是我這種,在海寶這個地方,堪稱“別人家的孩子”的小輩。

她若不從認識我的時候炫耀起,就簡直是白撿了一個侄子。

所以,最開始谷羽給我發的語音中,平均每三句話就有一句以“你小時候居然……”開頭,以“哈哈哈哈哈哈”結尾。

我們的話題就這樣以童年為起點,漸漸發散到任何能想到的事情上。

我們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兩個話嘮,沒完沒了地聊天。

他不可思議地發現我“居然那麽懂”他的點,我也懷著不亞於他的吃驚,發現他還有那麽多我原來不知道的東西。

這場“網友”式聊天,曠日持久、縱橫無忌。

我像挖寶藏一樣挖那些我收集了那麽多年,卻連皮毛也沒有觸碰到的領域。他則像忽然撿了個寶物,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本以為你是漂亮的鵝卵石,沒想到你是任何石頭”。

……這個比喻,嗯,看在他高中是個藝術生的份上,我不苛求什麽了。

這樣相處的舒適感和神秘感,讓人有些欲罷不能。

直到家裏兩個小孩兒放假了,鄭智明表示要帶他們去旅游,讓我多看顧總店,我才不得不結束假裝在外忙碌的生活,回大排檔常駐。

六七月份對海寶這個小城來說,是一個小的旅游旺季。我們這些開在海灘邊上的店,就是整座小城中最占盡地利的鋪面。

我姑鄭玥就是因為這個,每年臨近暑期,都會把自家水果店的攤子擺到大排檔門口來,每天都能賣到加貨。飯店裏夥計多,她還方便抓壯丁幫看攤。

今年她更幸運了,鎮上最紅最帥的外地崽,主動幫她看攤。

早上七點,是谷羽平時過來吃早飯的時間。

這天,是我不躲他的第一天。習慣了早起,出門便看見他在門口彎腰分揀水果,動作熟練,心中有譜。

我遠看了他一會兒,他專註於工作,一點都沒察覺我的出現。

“你要是哪天不想跳舞了,可以開個水果店。”我裝作平常地走過去,從他面前的泡沫箱裏撈起一只大青芒。

他一手撐住膝蓋,擡起臉來看著我,有點刻意地繃著嘴角,不說話。

我頓了頓,道:“今天給你做芒果糯米飯?”

“隨便。”他說,垂下視線,彎身提起泡沫箱向外面的水果攤走去。

……我以為聊了那麽久的天,他已經消氣了呢。看來是我低估藝術家的脾氣了。

我在原地看他的背影,品了品他這份脾氣。說“大老爺們兒”的是他,脾氣鬧得比女人還源遠流長的也是他。他是怎麽把大老爺們兒的簡單爽快,和女性特點深刻的鬧小脾氣,如此毫不違和地融合在一起的呢?

“唉,谷羽。”我叫住他。

他回過頭看我:“幹嘛?”

“有沒有……”我忽然不想這麽說出來,於是對他晃了晃手機,道,“等等。”

然後給他發信息,就像我們做“網友”那樣。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氣質和美,是超越性別的?”

片刻,他看完了,站在那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慢慢走過去,他放下手機望著我,回答:“沒有。你說,怎麽個超越法?”

我和他對視著,怔忡出神。

他現在比起剛來海寶的時候,打扮粗糙多了。那時候他衣著簡單而註重細節,身上總有一處戴著飾品,頭發也總有發膠的作用。

而此刻他身上除了最普通那套運動裝,再沒有別的裝飾,頭發褪出了天然發色,柔軟溫順。

他這樣樸素,甚至有些向我的不修邊幅靠近,卻讓我感覺美麗不可方物,驚心動魄。

我幾乎想說什麽了,可又有什麽擒住了我喉嚨裏的話,令我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鄭子煦,你是不是想……”

“煦哥,早啊!”鄭家寶拎著水桶走過。

谷羽:“……”

我:“……”

我回過神來,垂下眼神看向地面,心臟像忽然從某種麻痹中蘇醒過來,活躍得過分。我疑心它的動靜都要被谷羽聽去了,渾身不自在。

“就是說,你當個糙老爺們兒,也美得像神仙。打扮得像個姑娘,也比鋼鐵直男簡單粗暴……不是,是硬氣。”我啞著嗓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沈默兩秒,道:“滾吧你,回去做你的芒果糯米飯,給!”

說著,往我懷裏塞了兩個黃澄澄的大香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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