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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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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玄武司書房。

監正坐在案邊,查看司天監的收支賬目。

黃壤提著食盒走進來。第一秋來到小桌邊,打開食盒,發現裏面只有……一碗水?

他端起來嗅了嗅,發現還是一碗清水。

“什麽東西?”監正皺眉。

黃壤學著他的陰陽怪氣,道:“本姑娘今兒個心情不好,不想做飯。又怕餓著監正大人,這不,只得精心做了一碗水送過來。”

“……”監正大人覺得這語調莫名熟悉,他回以怪笑,“那可真是為難阿壤姑娘了。”

黃壤懶得理他,一把抓過桌上的洋辣子,將一點靈丹用水化開,餵給它。

這蟲子壽命不長,若不能靈丹餵食,早就沒了。

黃壤等在一邊,卻沒有等來監正大人一句好話。

她冷哼一聲,提著食盒走了。

監正大人是那麽容易妥協的人?他可是有原則的!

自己哪錯了?

他梗著脖子不服,於是第二天早上也是白水,晚上也是……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監正眼圈有些發青,人也瘦了一圈。

司天監兩位監副和四位少監看在眼裏,個個著急。

朱雀司少監朱湘看不下去了,她幫著自家監正抱不平:“這不是欺負人嗎?!走了胡屠戶,就得吃不褪毛的豬?監正莫慌,我這就給您做碗肉湯,暖暖脾胃!”

她是個說做就做的姑娘,當下就挽起袖子,親自下廚。

不一會兒,朱湘就端著一大碗肉湯過來。

“監正,您先吃。”朱湘遞了勺給他,道,“要我說,這阿壤姑娘的脾氣也太大了些!監正您要是過不下去,您就考慮考慮我朱湘!日後您要是跟了我,我天天給您做飯,絕不鬧別扭!”

她在一旁大言不慚地吹,監正默默地吃了一口她做的肉湯。

然後,他品味了許久。

這是……肉湯?

監正大人又喝了一口,他看向面前神采飛揚的女下屬,開始想要放下勺子。

朱湘忙說:“別呀,雖說味道不好,但是我可以學的。您也別太挑食了,來來,多吃兩口。好歹總要填飽肚子。您看,您又沒學辟谷……”

於是在她的熱情勸說之下,監正皺著眉頭喝下了半碗湯。

當天下午,司天監監正中毒!

朝廷大嘩,連刑部都驚動了!宮裏福公公剛到,祿公公就來催問,祿公公剛來,壽公公又來催祿公公!

一時之間,亂成一團。

是的,監正中毒了。

十五歲的少年,不僅吐得面色發青,而且還出現了幻覺。

這是出了刺客?膽大包天啊!

監副李祿氣得將一應人等通通抓進白虎司拷問,查了半天,發現監正今日只喝了半碗肉湯!

“朱湘!”李監副脾氣這般好的人,此時唾沫星子都噴到了朱湘臉上,“你都幹了些什麽?!”

朱湘苦著一張臉,半天說:“下官就、就煮了一碗肉湯啊……”

“說!你如何毒害監正?砒霜還是鶴頂紅?!剩餘的毒湯藏在何處?!”刑部尚書李大人厲聲喝問。

朱湘指了指自己的書房。

李大人帶著裘聖白,前去查驗“毒物”。

在肉湯裏發現了顏色異常鮮艷的蘑菇。

……

玄武司,第一秋官舍。

黃壤進來的時候,第一秋已經連胃都要吐出來。裘聖白正一臉嚴肅地開藥,福、祿、壽、喜四位公公搓著手,焦急地轉著圈。

黃壤坐在榻邊,扶住他,讓他吐。

第一秋只覺得身體發軟,他下意識倒向黃壤,倚在她肩頭。

黃壤到底還是心疼,問:“怎麽搞成這樣?”

監正大人聲音無力,道:“好大的火……”

“什麽?”黃壤側耳去聽,他又什麽也不再說。

等到下人煎好藥,黃壤又一口一口地吹涼,餵他喝下。

大家都知道她是何惜金的侄女,又跟監正關系不一般,是以也沒人攔著。

第一秋喝過了藥,終於是睡了過去。

裘聖白收拾醫箱,好半天突然說了句:“先皇後並非病故。”

黃壤微怔,裘聖白補了句:“她死於一場大火。”

“哦。”黃壤應了一聲,也沒再問別的。她陪坐在榻邊,守著第一秋。

人世多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噩夢。

床上的少年餓了三天,又來這麽一頓,實在是吃不消。此時面青唇白,憔悴無比。

黃壤嘆了口氣,不知不覺便開始懊悔。自己也真是的,跟他瞎計較什麽……

白虎司。

朱湘已經被綁起來,吊在刑架上。

“給我嚴刑拷打!”福公公氣急敗壞,“務必讓她招出幕後主使!”

李監副欲言又止,可這有什麽辦法?

說不得只好打了兩鞭。

然後他勸著四位公公:“刑地腌臜,四位公公還請外面飲茶,等審出結果,定然稟告公公們。”

福、祿、壽、喜四位公公這才罵罵咧咧地出去。

他們一走,朱湘就慘叫:“李監副!我沒下毒,我沒下毒!我再也不敢下廚了……”

李祿氣得,真是怒極反笑:“你就是活該!早跟你說過多少次,廚房不適合你!”

朱湘哭喪著臉:“可我也給您做過幾次,您不也吃得好好的……”

“本監副只是還活著,不等於‘吃得好好的’!”李監副三兩下把她頭發抓亂,拿起鞭子,啪地一聲,重重地抽在刑架上。

刑架發出一聲空響,朱湘頓時又是一陣吱哇亂叫。

那有什麽辦法?

只能哄著四位公公和刑部,且等著監正大人蘇醒罷!

官舍裏。

黃壤遵醫囑,又餵第一秋喝了一次藥。

閑著沒事,她在這間臥房裏四處走動。

這裏跟夢外所見差不多,一百多年沒怎麽變過。

外面有衣架,圓桌、配椅。靠墻有箱籠,裏面有個小隔間,乃是浴桶。

可黃壤走進去,才發現這個小隔間裏不僅有浴桶,還堆著好幾口箱子。

箱子看上去很沈,像是裝滿秘密。

什麽東西需要用這些箱子裝,而且悄悄放在自己臥室的小隔間裏?

黃壤心如貓抓,這個家夥,莫非還受賄不成?

裏面是黃金還珠寶?

黃壤幾次伸出手,又覺得偷看別人東西不好。

但最後,她一聲冷哼——第一秋還不是偷偷翻自己學舍來著?

大不了一人沒素質一回,扯平了!

這樣一想,她瞬間理直氣壯,伸手打開一個箱子!

裏面不是黃金珠寶。

而是……

黃壤伸手翻了翻。

而是衣裙!

這些顯然是女子裙衫,繡工精美、鑲珠綴玉,華美精細。

這……

黃壤指腹緩緩撫過這些或柔軟或挺括的衣料,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這……不會是送給我的吧?

她臉頰微紅,這還用猜?

肯定是啊!

這狗東西定是知道得罪了我,用這些衣裳向本姑娘道歉!

哼!黃壤一件一件細看,心裏甜甜的得意。

外間一聲輕響,黃壤忙合上箱子,悄悄出來。

卻是裘聖白進來。他重新替第一秋把脈,好半天才長籲一口氣,道:“看樣子是沒事了。晚點老夫再命人送藥過來。”

黃壤答應一聲,臉蛋紅紅的,滿心雀躍之狀。

裘聖白掃了她一眼,也是一頭霧水——這又是在高興什麽?真是女人心,海底針。

次日清晨,好不容易,監正終於清醒。

“渴不渴?”黃壤溫柔地送了水過來,監正大人看清她的臉,又看了看她手裏的水,有些猶疑。

黃壤卻不待他回答,柔情似水地將水餵給他。隨後又打來熱水,甚至親自絞濕面巾,為他洗臉、擦手。

“你……不生氣了?”監正大人小聲問。

看他在誠心悔過的份兒上,黃壤決定對他施以柔情。她嘆道:“我原就不應該同你計較。”

監正大人松了口氣,道:“你既知錯,那便最好。”

知錯?難道不是你知錯,準備向本姑娘道歉嗎?黃壤詫異,卻還是沒忘記正事:“你中毒之後,刑部和宮裏都來人了。聽說抓了一位下毒的少監,已經關進白虎司,正在審訊!”

第一秋聞言,立刻起身,黃壤怕他再受寒,為他系了件披風。

他快步出門,走到門口,又回頭吩咐黃壤:“後面幾箱衣裙,你派人告知留仙坊,就說本座已經看過。讓他們來人取回。”

“呃……啊?”黃壤楞住,“什、什麽意思?”

監正大人聲音仍然虛弱,道:“本座只是了解一下上京這些年流行的樣式。借來參詳。”

“……”黃壤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飛起一腳將他踹了出去。

——喝一輩子蘑菇湯去吧,狗東西!

白虎司。

朱湘被吊了一夜,挨了兩鞭。

好在大家對她的廚藝知之甚深,所以也沒下死手。

於是監正大人趕來的時候,她還有個囫圇個兒。

監正打發走了刑部的人,又應付了四位公公,這才命人將她放下來。

只是從此以後,朱少監的廚藝聞名遐邇。

監正大人親自下令,剝奪了她靠近廚房的權利。

次日,黃壤一大早就準備出門,豈料剛打開房門,就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監正。

黃壤莫名其妙:“你來幹什麽?”

監正眼圈還有些發青,他走進來,隨手把一個小箱子遞給黃壤。黃壤打開箱子,裏面一張一張,全是土契。

“這……”黃壤一臉狐疑,“什麽意思?”

監正大人道:“本座已經將名下所有土地全部收回。”

“所以呢?”黃壤問。

監正大人理所當然地道:“這些是母後嫁妝,母後過世,便留給了我。可以更名。本座已經令人寫入你名下。封邑不能更名,但也立了租約。”

黃壤終於明白過來:“你是說……這些都是我的了?”

監正大人還沒意識到自己正在上交家產,只是道:“算是吧。”

黃壤樂得合不攏嘴,跳起來抱住他,猛地在他臉頰親了一口。

監正大人嫌惡地擦去臉上的口水,道:“別鬧。還有這些!”他拉著黃壤出了學舍,前面原本是學子晾衣的空地。

如今,上面整整齊齊,掛了二十幾套衣裙。

衣袂飛揚、裙裾飄飄,美不可言。

黃壤問:“這……這些?留仙坊的衣裙,你不是還回去了嗎?”

監正大人說:“這是本座親手畫的草圖。留仙坊的衣物,美則美矣,然而畢竟流於市俗,毫無靈魂。本座參詳其韻味,做了改良。比如這件……你看這繡功,比之留仙坊就大有不同。”

他開始大談繡功和鑲嵌技藝。

簡直是……無聊至極。

黃壤聽了大半個時辰,最後問:“為什麽做這麽多?”

“哦。”監正大人說,“今日是你二十三歲生辰,本座就做了二十三套。這樣從你一歲開始,一年一套。樣式覆雜,就做得久了些。去年生辰沒趕上。”

黃壤站在他面前,驀地想到,原來今日是三月初三。

正是她的生辰。

黃壤這半生,夢裏夢外,也沒過幾次生日。

一個生來就不被期待的人,怎麽會慶賀自己的生辰?

可是今天,那些繁覆華美的衣裙,每一件裏襯都繡著——賀阿壤仙壽恒昌,芳齡永繼。

她陸陸續續,收到了二十三年的生辰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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