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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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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監,玄武司。

第一秋回到書房,李祿忙迎上來:“監正,可有見到第三夢先生?”

“自然是有。”第一秋走到桌案邊,正要坐下,發現一封請柬。他隨手拿起來,見是玉壺仙宗的帖子。裏面寫著謝紅塵即將繼任宗主之位,請他蒞臨見證。

謝紅塵?

監正大人皺皺眉,為什麽單是看著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就令人不喜?

他轉頭看了一眼更漏,再一看桌邊,問:“黃壤今日沒過來?”

“啊?”因他極少問起黃壤,李監副便不由楞了一下。好半天才道:“並沒有。應該是還在學堂。下官派人去請?”

“不必了。”第一秋看了一眼案邊。李祿心領神會:“也是,依下官看,要不了一會兒,阿壤姑娘應該也要過來送湯了。”

他存心打趣,然而只得了第一秋一記眼刀。

這些年,黃壤對第一秋十分上心。

每日早晚,她都會做些吃的送來。

第一秋雖然沒表示過什麽,但顯然,這個規律他也是知道的。

於是二人便很快轉移了話題,李祿問:“抗旱良種的事,監正可有問及第三夢先生?”

“先生已經應允。”第一秋沈聲道,“今日之會,即使這般隱秘,也有殺手攔截。先生的境遇真是危險重重。”

李祿聞言,自然也是震驚:“監正遇襲了?可有受傷嗎?”

第一秋搖搖頭,道:“第三夢先生不僅胸懷寬廣,而且修為超群。這樣的前輩高人,著實令人自慚形穢。”

他這麽樣的一個人,說出了“自慚形穢”四個字,可見其內心觸動。

李祿寬慰道:“監正只是年紀尚輕,仙門中人,平添了許多壽數,自然不乏能人異士。”

第一秋嗯了一聲,不由又瞟了一眼更漏。

時辰眼瞅著快過了,今天該送湯的人還沒來。

李祿察覺到這一眼,自然也跟著奇怪——今天怎麽就沒來呢?

黃壤當然沒去。

她小心翼翼地躲過謝紅塵,找地方換下這一身行頭。這才捏碎一張傳送符,回到上京。

這一天光是赴約就花了很多時間,哪還來得及燉湯?

唔,第一秋答應與她同游上京!

黃壤倒在榻上,想著二人攜手同游,不由睡了過去。連夢裏都摻了一顆糖的甜蜜。

監正大人一直等到半夜,那條鹹魚居然真的沒來!

這不符合她膚淺的個性!

她為自己引見了第三夢先生,難道不應該早早就等在這裏,一臉得意洋洋嗎?

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監正大人有點想要尋她的意思,但這大半夜,他去尋玄武司一個女學員,只怕不好。

想來想去,也只能算了。

好在第二天,黃壤很快就提著一個食盒。

“監正大人,嘗嘗我為你準備的早膳。”她今日換了一身淺金色的衣裙,裙裾飄逸,這讓她顯得很是溫柔典雅。而淺金色很襯她。

第一秋收回目光,問:“你與第三夢先生,乃是如何結識?”

黃壤用小碗替他盛了粥,又把小菜為他擺好。第一秋因著有求於人,所以也不好太過冷傲。他只好接過粥,喝了一口。

那粥看著雪白,其實裏面加了鮮牛乳和百合,甜而不膩。暖暖的入胃,熨得五臟六腑都十分舒適。

第一秋不由配著小菜,一口一口,開始吃起了早飯。

黃壤這才說:“第三夢……呃,她不願露面,又想要為散戶培育良種,所以就讓我暗中幫忙。”

她這般說辭,第一秋是相信的。

——這條老鹹魚,若論幫忙,那她可真是太有閑暇了。

第一秋道:“你幫助她,不擔心惹禍上身嗎?”

“惹禍?”黃壤替他挾菜,說:“一些事情,就算是麻煩些,也總得有人去做。”

“想不到,你這樣一個人,居然有如此胸襟。”第一秋感嘆了一句,於是更覺得粥和菜爽口。

黃壤說:“什麽叫我這樣一個人?我怎樣?又美貌又聰慧。”

監正冷哼——剛誇了一句,就開始翹尾巴。

“我們今天去哪裏玩?”黃壤問。她今日精心打扮過,說是“光彩照人”,真是絲毫不錯。

監正大人雖然小,但也是一諾千金的。他道:“隨你。”

黃壤於是托腮想了半天,最後說:“其實從前的上京,我逛過的地方不多。”

——僅僅有限的那麽幾個地方,都是你帶我去的。

她驀地憶及夢外的第一秋,再看向面前稚嫩的少年。往事真的不能回想,容易觸動情腸。

“不過沒關系,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們逛哪裏都是可以的!”她很快又神采飛揚。

第一秋問:“逛哪裏都可以?”

黃壤認真點頭:“逛哪裏都可以。”

於是,監正大人果然帶著黃壤,坐上了馬車。

馬車開始行進,黃壤與他相對而坐,看著車窗外不斷輪換的風景。那一瞬間,往事幾乎將她淹沒。

第一秋本來不想與她乘一駕馬車,但這樣一來,她必然又要抓扯。

所以,便不如一並捎上得了。

黃壤一路望著車窗外,眼前風景似曾相識。

像是……夢外的成元一百一十五年,第一秋將她從玉壺仙宗救回上京時,經過的那條路。

她一路盯著窗外,居然沒有向第一秋搭訕。

第一秋問:“你見過第三夢先生的真容嗎?”

黃壤沒有回答,她將手搭在窗沿上,連目光都沈默。

“黃壤?”第一秋喊,這條鹹魚一直沒心沒肺,很少有這般心事重重的模樣。這讓她看上去——有些悲傷。

“啊?”黃壤猛地回過神來,然後她眼中破碎的水光又紛紛斂去。她笑著道:“你怎麽開口閉口都是第三夢。說好今日我倆同游,你也不問問我。”

第一秋極少見她這般,那含淚帶笑的模樣,讓他有點心軟。

於是他道:“我們……畢竟是自幼相識。也無甚可問。”

“怎麽會無甚可問呢?”黃壤忙道,“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

第一秋楞住,他確實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怎麽,這鹹魚難道不是天生樂觀,沒心沒肺,熱愛燉湯,經常無事獻殷勤嗎?

他於是問:“為什麽?”

“因為呀,我做過一個夢。”黃壤神秘地說,“我夢見你長大之後,非常英俊。”

“無聊。”監正大人喃喃道,半晌又補了一句,“膚淺。”

黃壤哈哈大笑,好半天,她看向窗外,突然說了句:“這是……去玉壺仙宗的路。”

第一秋一頓,道:“這你也知道?”

“我知道啊。”黃壤註視窗外,好半天才說:“這條路,我走過一次。當時看得太認真了,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何掌門夫婦帶你去過玉壺仙宗?”第一秋隨口問。

黃壤搖頭,卻並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在這條路上,她並沒有多少談興。

往事紛沓如沙礫,她微笑著閉上眼睛。

第一秋從未見過她如此沈默安靜。那時候春日的陽光撒落在她的側臉,光暈散開,有一種柔美的感覺。

她看著窗外,一路無話。

第一秋習慣了她的主動靠近,習慣了她的嘰嘰碴碴。

這一刻,她不說話,世界便徹底陷入了寂靜。

監正大人甚至想,自己答應了與她同游一日。然而這一日光景卻全部耗在馬車上,似乎是很說不過去。

想想黃壤確實為他約到了第三夢,監正大人的良心畢竟是會痛,於是道:“明日謝紅塵繼任宗主之位,我們先去觀禮。若你覺得路途枯燥,那改日再約,也是可以。”

“謝紅塵?”黃壤喃喃道,“他明日繼任宗主嗎?”

這口氣,未免太過熟稔。像在問起一位久別的故人。第一秋皺眉,問:“你認識他?”

黃壤沒有回頭,半天道:“以前,我做過一個夢。在夢裏,我嫁給過他。”

“膚淺。”監正大人冷哼。

黃壤哈哈一笑,道:“誰說不是呢?”

她笑得自嘲,第一秋當然感覺到哪裏不對。他不喜歡嘰嘰喳喳的黃壤,但若是黃壤這般沈默不語,他又總覺得心裏空空落落。

於是,他只好自己找話說:“你們女人,都想嫁給他吧?”

黃壤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道:“別人我不知道。不過我以前挺想的。”她沒有過多地回憶,只是草草地道:“可是在夢裏,結局並不好。所以現在,我就不想了。”

不知道為什麽,聽她這麽說,第一秋忽而覺得心中好受了許多。

他也頗覺怪異——自己並不算嫉能妒賢,怎會產生如此怪異的想法?

駿馬四蹄生風,馬車一路疾馳。

這當然比普通馬車快得多,但比傳送法符可也不如。

黃壤反應過來,問:“為何不用傳送法符?”

監正大人毫不猶豫地回了兩個字:“太貴。”

“……”好吧。黃壤無話可說。

玉壺仙宗。

謝紅塵繼任宗主,所有人都不奇怪。

他是謝靈璧選定的傳人,謝靈璧從一開始就沒有隱瞞。

這是仙門一宗大事,幾乎所有排得上名號的賢士都受邀而來。

一時之間,玉壺仙宗十分熱鬧。

朝廷跟玉壺仙宗其實不太對付,但即便如此,師問魚也令第一秋送來的賀禮。

第一秋帶著黃壤,來到山門前。

因為來客眾多,謝靈璧在和合園待客,謝紅塵在山門外迎客。

他一身雪衣,玉冠束發、腰下懸玉。此時的他,與百年後幾乎看不出什麽別區。

“謝首座,以後要改口謝宗主了。真是恭喜恭喜。”監正大人上前,口不對心也要祝賀幾句。

謝紅塵向他抱拳施禮,道:“監正客氣了。監正今日大駕光臨,玉壺仙宗真是蓬畢生……”他話未說完,忽然整個人都楞住。

——他看見了第一秋身後的黃壤。

彼時,黃壤為了今日的同游,本就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額前長發編花,發尾披散下來,用珠鏈松松系了三段。額前畫著銀白的花鈿,襯得姣好的面容如芙蓉出水。她一身淺金,襯得肌膚白透如玉,腰肢纖細柔軟,行走之時,如弱風扶花。

謝紅塵是個見慣美色的人,但那一刻,他像是被人一拳擊中了心臟。

——謝宗主忘記了剩下的話。

監正大人見他一句話說到一半,忽地沒了聲音,當然奇怪。

他順著謝紅塵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他目光膠著之處,正站著盈盈含笑的黃壤。

——監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傳說中的謝紅塵,年紀輕輕已經廣有賢名。

誰曾料想,此人竟好色至此?

監正皺眉,提醒了一句:“謝宗主。”

他冷冰冰的三個字,想要喚回謝紅塵被勾走的魂魄。

“咳。”謝紅塵剛剛回魂,黃壤裊裊婷婷地上前,向謝紅塵飄飄一拜:“見過謝宗主。”

謝宗主剛剛歸位的魂魄,又飄飄蕩蕩地離了體。

監正大人滿心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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