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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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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地處南方,天氣悶熱,那花料又漚肥多日,彌漫的氣味隔得老遠都臭氣撲鼻,更別說如此近距離蹲在旁邊。發現落入肥料中的小鏟,她好像有絲猶豫,左右看了看,沒發現什麽可手的工具,考慮片刻後咬牙徒手從混合著人畜糞便的土堆裏,將沾滿汙濁之物的東西拿出,敲掉上面的排洩物,繼續手裏的動作,“李嬤嬤,您別急,這就好了!”

清竹躊躇著腳步,終於站到她的跟前。粉衣女子本來還在專心攪拌,註意到眼前一雙十分精致的繡鞋明顯與往常不同,擡起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一點點往上看。

當視線最終定格在眼前人面頰上時,先是楞了一下,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確定沒看錯之後,木訥開口,“二妹!”

“大姐!”清竹也同樣疑惑,那個往日穿金戴銀、珠玉滿身,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富貴逼人的女子,如今怎會變成這幅慘兮兮的可憐相!

呂幽竹身上是一件粉紅色的過時宮裝,袖口與前襟有幾處已經磨得褪色,秀發挽起不做任何修飾,素面朝天,一雙白嫩的小手橫亙著好幾條細小傷痕,與上面的臟汙混合在一起,看著都讓人心疼。

這是他們第三回見面,第一次是在南齊清竹的小院,那時的呂幽竹是前呼後擁、眾星捧月的太子妃,無人匹敵的仗勢,高傲囂張的性格,猶如驕傲的開屏孔雀。第二次是在北秦的宮宴,那時的她盡管不得寵愛,但穿戴衣食還是精心到位,一應俱全的。哪裏像現在這樣的窮酸相?她現在的穿著明明就與宮女丫頭沒太多分別,乍一看就是太子府的侍女。

幽竹看到清竹臉上的驚異之色,冷笑一聲,低下頭默默無語,半晌過後,語調清冷的說道,“盡管嘲笑吧,我知道你盼這一天很久了,我有今天誰也不必埋怨,原來世間果真有報應二字!”

清冷一笑,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滄桑,眼波冰冷,仿佛看透萬物。

“誰讓你做這些的?”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清竹一把揮掉幽竹忙活的雙手,沈聲說道,“燕丹還是珍侍人?這是堂堂太子妃應該做的事嗎?”

幽竹的眼梢好似夾帶著北地的堅冰,這樣的表情出現在這張面孔上,與從前光鮮艷麗的女子相比,顯得那般刺眼和陌生,“沒人讓我做,是我自己願意的,也許這樣心裏就能好受一些,也能救贖曾經犯下橫刀奪愛的罪孽。”

“呵呵呵,”清竹眉梢一挑,冷冷的望著她,進而將姐姐從地上扶起站立,“你以為幹些粗重的活計就算是贖罪了?我看你是愚蠢透頂,作踐自己也不怕旁人笑話!”

從懷中掏出一塊兒絲帕,幫幽竹擦拭玉手上的汙跡,因為觸碰到傷口,她不斷蹙著眉,咬著唇就是沒哼一聲。

“快說,到底是誰如此欺負你?”清竹愈想愈氣,她們好歹也出於同父,姐妹一場,怎能忍心看她任人踐踏欺淩。

“沒有,真的沒有……”

正在談話之時,只聽不遠處有繁重的步子急切地傳來,一個聲音粗啞說道,“太子妃,您怎麽又偷偷跑來花窖,若是讓人知曉亂說話,還不知怎樣編排我老婆子的罪過。”

腳步漸漸走進,那婆子一見眼前是一群人,嚇得驚了一跳。隨後瞧了一眼地上的花料,臉帶懊惱,長聲哀嘆,雙手猛拍大腿,怨聲載道,“太子妃您又做這種粗活計,回頭別人瞧見,會傳言李嬤嬤我是個惡毒心腸,有事沒事刁難主子。”

“李嬤嬤放心,不會有旁人知道的,”幽竹滿臉堆笑,語氣軟的像開水煮過的面條,“有人問我就實話實說,是我自己想幫您老的忙。”

“哎呀,”李嬤嬤也沒有辦法,無可奈何道,“不過一年的光景,您怎就落地如斯田地。”

幽竹忽略掉她的仗義執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李嬤嬤,現在這裏的活計都做完了,小碧身體還沒好利索,就讓她再休息幾天吧!”

“太子妃這可不行,您大人有大量,饒了老奴的不敬之罪,”李嬤嬤連忙擺手,很是為難的回稟,“傳小碧丫頭到花窖幫忙是珍侍人的命令,您千萬別為難老婆子。”

“可她……上次的鞭傷還沒康覆,現在又做這些簡直是雪上加霜。”幽竹有些急了,話說至此,已經泣不成聲,“小碧現在是我身邊唯一親近的人,她要是沒了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太子妃,您千萬別哭,留心他人聽見,都說老婆子欺負你,”李嬤嬤也是滿心的委屈,“現在滿府的下人背地裏都說我是惡人,委實的冤枉。要不,您先回去,倘若珍侍人問起,我便編個匡,說這些都是小碧丫頭自己做的,您也千萬別跟外人提起,否則第一個受罰的人就是嬤嬤我……勞駕問一嘴,這幾位是……”

“謝謝,李嬤嬤,”擦幹粉頰上的淚花,幽竹破涕為笑,像個小姑娘般歡天喜地,“放心,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和朋友,一定不會走漏消息的。”

李嬤嬤也是哀怨失色,唉聲嘆氣的離開花窖。

握住掌中冰涼僵直的雙手,清竹試探地問道,“大姐,小碧可是你的那個貼身女婢?”

“嗯,”幽竹輕輕點頭,隨即好像想起什麽一般,“不行,我必須馬上回去,要不咱們一同回房敘舊吧!”

於是,清竹幾人並幽竹一起來到太子妃現在的居所——花宅。

花宅離花窖不遠,原先是為了方便種植鮮花的婆子們來往,便在它的附近蓋了這座房子。房屋十分簡陋,低低的門楣,矮矮的房檐,為了營造出適合花卉生長的環境,這附近有種潮濕發黴的氣味,甚至還比不上清竹的舊居冷室。

沒進門便被濃重的湯藥味熏得透不過氣,光線黯淡的小屋內,家徒四壁,幾乎沒有什麽擺設,唯一看得下眼的便是房中的一張大床,此時上面正趴在一個女子身體。頭發蓬亂,遮住臉孔,一動不動,沒有生氣的好似雕像一般。

若不是因為近距離可以聽到她微乎其微的喘氣聲,恐怕多數人會認為被褥中躺著的是一具僵硬的屍體。

興許來的人太多,床上人明顯覺察到與平常的不同,支撐著想要從棉被中鉆出身子,“小姐,是不是時辰到了,奴婢該去花窖幫忙了。”枯瘦的雙臂沒能成功支立嬌小的身子,又一次跌了回去,被面滑落,女孩子的白背展露無疑,上面猙獰恐怕的傷口刺痛每個人的神經。

這時清竹才瞧清那少女的面容,蒼白的臉色沒有一絲光澤,無精打采的雙瞳半瞇著,雙腮呈現兩駝病態的紅暈,呼呼地喘著粗氣。她不正是曾經在清竹閣中為主子出頭,與自己對罵的侍女小碧嗎?

“小碧怎麽會受傷的?”眉頭漸漸皺起,急忙伸手附上她的豐額,對一旁哭喪臉的幽竹說道,“她發燒了,為什麽不去看看郎中?”

“府裏的大夫都是給主子們瞧病的,根本不管我們這些奴才的死活。”小念緊忙解釋。

“那就看她活活病死嗎?”好歹也是一條性命,同是媽生爹養的孩子,怎麽一出生就分出貧富貴賤呢?

“到醫閣問過病情,開了一些消炎的湯藥,最近一直在將養著。”幽竹微微動容,擔憂的看著小碧,“再不多多休養恐怕……”

“哼,珍侍人真是愈加過分了!”一提這事,小念滿肚子都是氣,“不敢拿太子妃說事,便往死裏作踐我們這些奴才。聽說上次故意將小碧姐姐安排到花窖做工,弄出一摞子雜事還聲稱做不完就重重處罰。小碧姐姐前兩天剛挨過打,舊傷未愈,又安排下新的苦役,如果不去又是一頓毒打,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呀!”

清竹一聽,目光不定,面色陰沈,“大姐,為什麽要受這種氣,怎麽說你也是太子府的女主人,怎麽能讓一個侍人欺壓至此?再說燕丹的眼睛有問題嗎?你哪裏不比那個俗不可耐的女子強上百倍?”

幽竹沒想到二妹能如此替她說話,當下哇哇大哭,幾個月來的隱忍、心酸、苦楚,一股腦兒襲上心頭,滿肚子苦水傾盆而降。

“二妹,姐姐奪走你的摯愛,如此對不住你,你居然還……”

“大姐別說了,我和燕丹的事不能全怪你,只能說我們有緣無分,當年畢竟是他自己做的決定。”原來感情就像一場雪,下的時候那般美,化的時候卻這般淒涼。

兩人手挽手,面對面,度盡劫波姐妹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本來清竹以為自己會幸災樂禍,會拋下二娘的囑托,會偷偷慶幸,當她看見幽竹慘慘戚戚的現狀時,終於還是狠不下來心。血濃於水,骨肉親情不能磨滅,發現親人受到旁人的侮辱,她會不管不顧將姐姐護著身後,為她沖鋒陷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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