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去到班上，馮芽一卸下書包，身邊的座位空空蕩蕩。她說不清自己心裏一閃而過的細微情緒是什麽，就聽到班級門口傳來一聲“一姐”。

馮芽一轉頭看去，看到方子博倚在班級門口。男生的脖子上掛著紅色的耳機，沖著馮芽一招了招手：“一姐，數學作業能借我抄一下嗎？”

班上已經來了不少人，這一嗓子，喊得好些同學都看向了馮芽一。那些人的眼神不停在方子博和馮芽一之間逡巡，這兩人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太不應該了吧？

在別人眼裏，馮芽一永遠都是那個乖乖的學霸。成績好，性格溫馴，話又少。如果有人把她和趙氏小團體扯上關系，誰都不會信。

可誰能想到，馮芽一就手掏出了作業，轉身放在了方子博的桌上。她問方子博：“你平常不是不寫作業的嗎？”

“昨天晚上老禿跟我爸深情對談了一番，我爸把我游戲機都收了，氣得折了我一張游戲卡。他說再聽到我不寫作業考不及格什麽的，就當著我的面兒把那些鈹銅爛鐵一一砸了。”

老禿是數學老師的外號。老師年過三十，可頭頂早早一片荒蕪。他為了遮蓋那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只能拼命把邊角餘料往腦袋中間堆砌。

雖然有一定遮蓋效果，可遇上大風天的時候，那簡直就是慘遭極刑。全校人都能看到老禿飄搖無助的邊角發絲，和精光鋥亮的頭頂。

而且馮芽一聽說，老禿好像是方子博的表叔。

方子博聳了下肩，臉上依舊嬉皮笑臉。

雖然他語氣輕松，可馮芽一覺得他其實是有點傷心的。男生坐在椅子上，一邊從包裏掏出揉成一團的試卷，一邊滿世界找水性筆。他小聲抱怨了一句：“我數學就是學不好，那又能怎麽辦，總有不擅長啊，我又不是沒努力過。”

馮芽一歪著腦袋站在一邊，眼看著男生上面抄著數字“7”，下面就變成了數字“1”。她“哎”了一聲，方子博擡起頭來，問：“怎麽了？”

“數字抄錯了，你看一下這裏。”

說著，馮芽一點了點卷子。方子博嘆了口氣，連忙提筆把那個“1”給補成了“7”。

可誰知下一道題，馮芽一眼看著方子博又抄錯了數字。她剛準備開口，有人在桌上敲了兩下。

她擡頭，眼前站著的是葉碩。他的嘴巴一動一動，看樣子又在嚼香口膠。葉碩耙了下睡得東倒西歪的頭發，說：“一姐，您杵這兒幹嗎呢？”

馮芽一讓了位，葉碩又說：“一姐，趙今天不參加升旗儀式，他發燒了。”

分班一周後，馮芽一就被選成了班長。以她的成績，班上自然不會有人質疑。之前別人覺得她性格軟，以為當了班長好說話，便都投了同意票。誰知接觸久了，他們發現馮芽一是個很有原則的人，該不讓步，絕對不會讓步。

聽到這話，她楞了一下，暗自揣摩這燒發得是真是假。大概是她猶疑的臉色太過明顯，葉碩將香口膠咂出了響聲：“也是，趙的口碑不好，發燒都沒人信。”

馮芽一也沒接話，她坐回位置，抱住自己的書包。她的雙手窩在包裏，悄悄給趙汝陽發了條短信：

“你發燒了？”

發完之後，她拿出手，重新將書包拉鏈拉上。

等馮芽一做完值日下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掏書包。她摁亮手機，卻沒看到趙汝陽的消息。

果真如他所說，不接電話不回消息。

這時，方子博拍了拍她的肩。馮芽一收起手機，轉過身去。方子博將手裏的試卷遞過來，說：“謝了一姐。”

馮芽一接過卷子，又想了想，說：“你把你的試卷給我一下。”

雖然不明就裏，方子博還是把試卷遞了過來。馮芽一著重看了後面幾道大題，果不其然，都是那些小問題。

她提筆將他錯寫的數字全部改正，又把卷子還給方子博。

葉碩看著兩人一來一往，有些好奇地問方子博：“她在幹嗎？”

方子博一臉茫然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升旗儀式時，趙汝陽果然沒來。班主任皺著眉頭又在男生隊伍裏訓人，葉碩吊兒郎當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陳老師，我說了多少遍了，他病了就是病了，這就是理由。”

馮芽一忍不住嘖了一聲，這些人到底是真不會說話還是故意想激怒老師啊？

聽著身後傳來的爭執聲變大，馮芽一繞出隊伍，擠到了後面。她小步跑到班主任面前，葉碩還準備說話，馮芽一一腳踩到了他的黑色板鞋上。

男生瞪大了眼睛，差點叫出聲來。馮芽一也沒理他，只是向陳老師輕言細語的解釋。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變得平和下來，陳老師狠狠看了葉碩一眼，說：“要不是怕你丟我們班的臉，你現在跟我去升旗臺下面站著。”

“去……”就去啊！

葉碩的狠話還沒說完，馮芽一又是一腳。他疼得將後面半句話全數吞下去了。她轉頭看了葉碩一眼，那小模樣裏倒是有點威懾力。

只是她長得太可愛了點，連發狠的模樣都像撒嬌。葉碩想笑，可馮芽一的鞋子還沒有離開他的腳背，他不想再受無妄之災。

新鞋啊，他剛買的dunk啊，就被這個倉鼠踩了兩腳！

而且這時，遠處的孫渺在隊伍裏伸出了腦袋，似乎在探查他這邊的情況。

不管何時，葉碩總能準確地探查到孫渺的目光。他縮了下脖子，對眼前的馮芽一說：“一姐，警報解除，可以收工了。”

馮芽一擡腳，小聲對葉碩說：“下次別這樣，渺渺會擔心的。”

葉碩一楞，眼神微瞇，男生清秀的臉龐果然流露出一種警犬的警惕神情。馮芽一想笑，還是憋住了。她對葉碩說：“我先回去了。”

說到渺渺之後，葉碩果然安靜下來。連站在不遠處的校長都覺得震驚，每次大型集會活動趙氏小團體不是都要鬧點什麽事兒，今天平靜得有點過分啊？

馮芽一尚不知她自己做出了什麽壯舉，隨著隊伍回了班。經過校門時，馮芽一看到了一抹黑色身影。僅憑身形，她覺得有些熟悉。

她慢下腳步，往校門處看去，果然是趙汝陽。

男生單手拎著書包，正在挨訓。他百無聊賴，也不說話，只是盯著地面，一只腳在地面前後滑動，臉上寫滿了“無聊”二字。

他的不耐煩表現得如此明顯，倒也不讓人覺得討厭，就是有趣罷了。

馮芽一走出了隊伍，正好陳老師也走了過來。她對馮芽一說：“芽一，你去跟校長解釋一下，順便把趙汝陽帶過來。”

她應了一聲，往校門口走去。趙汝陽一直低著頭，在馮芽一走來時，才擡起腦袋。他的表情不變，只是臉色異常蒼白，看起來確實身體狀況不太好的樣子。

趙汝陽一直沒說話，這會兒倒是問了馮芽一一句：“你怎麽來了？”

他的聲音澀澀的，馮芽一看了他一眼，便撤離了視線。

馮芽一禮貌地向校長問好，又說明了趙汝陽的情況。她的聲音向來甜軟，聽起來悅耳極了。即便再煩躁，也能讓人耐心聽完。

校長本來對“趙汝陽發燒”這件事情半信半疑，可看到馮芽一信誓旦旦的表情，又看看趙汝陽慘白的臉色，也覺得這事兒還有幾分真實性。

這時上課鈴敲響，校長揮了揮手，說：“你們回去吧，下次生病要帶假條。”

校長轉身離開了，只剩下趙汝陽和馮芽一。

趙汝陽煩躁地將書包往地上一扔，一手扶著額頭，輕聲嘆了口氣。

“怎麽了？”馮芽一問。

“沒事。”

男生強撐著走了兩步，還是停了下來。馮芽一走過去撿起了書包，走回趙汝陽的身邊。還沒等她轉過身去，就看到自己面前的影子突然被一道更大的陰影遮住。

還沒等馮芽一反應過來，她就覺得自己身上一重，趙汝陽整個人倒在了她的背上。

這像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他的體溫透過衣服傳來過來，呼吸輕輕打在她的耳根。

但馮芽一知道，這僅僅是個意外。可這個意外，卻讓她臉紅了起來。溫潤而又清澈的柑橘香味突然從身後傳來，那種初雪融化的感覺在馮芽一的腦海裏綻放開來。

creed，銀色山泉。她很準確地分辨出男生身上的香水味道。

馮芽一曾經看到對於這款香水的評論：

“他不是那種會主動親近你的人，但偏偏又吸引人去主動親近。”

是啊，這就是他啊。

還沒等馮芽一想完，她就聽到耳邊一聲幹嘔，接下來便是右臂上傳來一陣溫熱。馮芽一硬著脖子往右邊看去，汗毛都豎起來了。

趙汝陽，你怕不是想死？你居然吐在我身上！

馮芽一簡直要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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