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尚香不是她，是另有其人，她說著，笑著，她認了……

展昭只覺又苦又澀，不知怎生安慰才是，張了張嘴最後也只得化成無聲的嘆息罷了。他不是聽天由命的人，但有些事他確也無能為力。花開到盡頭就會落下來，腐爛了就會混進泥土裏，遺在花根下，來年又會抽枝發芽，再重新開出更美的花來。人也一樣，天道輪回，人生難免一死，死了之後，會有輪回，如此循環往覆，生生不息。偏偏尚香卻是不能的，她若沒了，便就什麽也沒了，連灰都掬不起一掊，倒也幹幹凈凈……

“爹爹，香兒，有二十二年不曾見過日出了。”轉頭看向展昭，眼中滿是認真，“爹爹，您帶香兒去看好不好？”

玉壺西沈，四更已起，天將大亮。

“好！”展昭拿過一件外裳，將尚香包裹妥當，隨手留下張紙條，抱著她從窗口躍了出去。公孫策推開房門，屋內空空蕩蕩，東面窗戶和著徐進的夜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悄無聲息的出了開封府，穿過南北禦柳街，夜裏城門已閉，展昭抱著尚香從城墻翻出，向西面奔去，直到中淩山主峰。

峰頂一快開闊平地方圓數丈，遙望遠方，東方未白，枯凝長惆，天地相交不過一線，魚肚翻白，層雲疊浪，隱隱茫茫。彼時山風呼嘯，滿山蒼翠，只聞得松濤在大風中此起彼伏，如同潮水一般洶湧連綿，好大的風！

“香兒，到了。”

遙遙青空，啟明星將落未落，散發出絲絲金芒。俄而披天紅霞，如彩袖殷勤招展，層層渲染鋪開，漸次暈染。紅日跳脫著掙紮而出，隔了雲層也不當其鋒銳耀眼，絢爛奪目，噴薄湧動，有著濃烈的沈郁愴涼與難以抑制的波瀾壯闊，是如此地恢宏與浩瀚。

“真好看！爹爹，真好看！”展昭緊緊抱住尚香，手心都烏黑了麼？

“爹爹，香兒……很歡喜爹爹，還有白爹爹。”

展昭的心淡淡的，涼涼的，頭頂日出月落，天色漸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尚香的變化，她的頭上散出幾縷青煙，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展昭能感覺到手上的重量在減少，他看著丫頭笑了笑，“爹爹也喜歡香兒。”

尚香伸出小手抱住他，手下冰冷如她，“爹爹……“

一個白色的身影疾速地奔向山頂，沒有人料到展昭會帶尚香離開。那張紙條上只寫了“中淩山”三個字，沒人猜得到展昭要做什麽，所以愈加害怕。

“貓兒，快，把香兒給我！“白玉堂上來，伸手去奪尚香，不料卻被指著一把推開，“不行！你們誰也不許碰她！”

”展昭，是我啊！我是白玉堂，快把丫頭給我！“展昭楞了楞，仿佛無法認出面前這個男人，“不行！”

“展昭，你想害死丫頭麼！”白玉堂吼道，心知再耽擱下去就真的救不回來了，一掌砍在展昭後頸處，抱起尚香就往山下狂奔而去。

不過片刻，暈過去的展昭就醒轉過來，呆呆坐在地上，大睜著眼看空空如也的懷中，忽然輕輕喊了聲“玉堂”，再禁不住，伏地痛哭。

尾聲

七日之後，汴梁城外李家祖產被查封之處。展昭下了馬，將手伸向馬背上的人，那人卻不給面子，別扭地轉開臉，輕輕一躍跳下馬背，輕靈得如同一只優雅的蝶。

“香兒！”展昭不由輕聲喝斥道，白玉堂在一旁打了個呵欠，走過來身子一斜就沒骨頭地趴到展昭肩膀上，沖尚香咬牙切齒道，“這幾日可折騰死你老子我了，快走快走，省得爺看了心煩！”

尚香嘟起小嘴跺了跺腳，雙手叉腰賭氣道，“我偏不走！”說完還沖白玉堂做了個鬼臉，啊呀，這丫頭片子還反了不是，這七天你爹爹我被你使喚得跟個陀螺似的，一天到晚轉個不停，老鼠不發威你當我是展小貓啊，擼袖子正待撈了尚香開打，那鬼精靈的小丫頭見勢不妙嗖地躥出老遠，嘻嘻笑道，“耗子爹爹真小氣，香兒最喜歡展爹爹了。”

“你這丫頭……”展昭好氣又好笑，看白玉堂吃癟還真有趣，怪不得他老愛戲弄自己，想到這裏，若有所悟地剜了眼白玉堂，嘴角蕩開一絲疑為奸詐的笑容。

白玉堂正待發作就聽林中有隱約的嘻笑聲傳出，數十個透明的小人兒好奇地張望著幾人，指指點點說說笑笑，追逐嬉戲打鬧成一團，這就是山鬼精魅？二人不由楞住。

“爹爹，他們叫我了，我要走了哦。”尚香俏皮地笑了笑，一雙眸子彎得如同月牙兒，“以後香兒還會來看望兩位爹爹的！”

“別來了！臭丫頭！”白玉堂大聲喊道，尚香不屑地沖白玉堂翻了個白眼，這可是跟展爹爹學的，還真是個小氣的白耗子，我不就跟展爹爹睡了七個晚上麼，至於麼你！“我走了！”說完轉過身，輕巧地向那群小人兒蹦去，頭也不回地慢慢離去，直到消失。只聽得胸前一塊金鎖叮叮當當，

歷舊不散。

“香兒……”展昭立在原地，死命攥著手心，知道只有如此才是對香兒好的，可還是舍不得。白玉堂一手拍在他肩上，“走吧！”說完拉起他手離開。

“對了，玉堂，你到底答應了雲中子什麽？”展昭很好奇，這耗子不會又答應了什麽要命的事情吧？

白玉堂忽然就轉過身，展昭一個不註意撞在他身上，碰了個鼻兒酸，有些惱火“你好好走路，停下也不曉得說一聲麼！

“貓兒，你是關心我麼？”白玉堂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展昭，一手還握著他的，忽然展昭一陣毛骨悚然，手心裏的手掌忽然就不老實起來，極盡暧昧地緩緩地摩擦著自己的，慢慢反握上來，直到十指交握，不可言語的纏綿親熱，腦袋裏嗡一聲亂了。

“玉，玉堂……”

“恩？”

他忽然憶起那夜河畔白玉堂也是這樣，半斜著身子，臉埋在陰影下，目光著了火一般看得自己也渾身不自在起來，光影流轉下是迫人的華美無雙。心中一震，瞪圓了眼看過去。他本是心思極靈巧的人物，白玉堂身上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裏，又想起這段時日來二人間的暧昧不明，心下不由生出懼意。

“玉堂，你……我……”

緊抓著手不放，白玉堂慢著調子依到展昭耳旁，低低道，

“貓兒，我的心思，你明白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話一旦說出口，白玉堂反而不心急了，他有的是耐心陪這只貓慢慢耗，等耗完這一輩子，那就再等下輩子好了。

再聽不明白的就真是傻子了！展昭已經慌得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也忘了將手抽回來就任由白玉堂握著，猛一擡頭就對上白玉堂眼中不容錯認的勢在必得，這個張狂霸道的男人啊！

半是無奈地想，展昭知道自己對白玉堂有情，可這份情究竟到了哪種程度，他不確定。他知道兩人之間始終有那樣一層薄得透明的窗戶紙，可他卻安於現狀，他不想去打破現在這份難得的靜謐與默契，他甚至不自覺地在其中維持平衡。

“玉堂，我，我們回去吧！”

事到如今，只得躲過一日算一日，拖過一時算一時。自己對玉堂的感情，是和玉堂對自己的一樣麼？他不知道，卻是不忍心拂了玉堂的意，怕要是翻了臉最後連朋友都沒得當，他只好裝糊塗。

白玉堂也不惱，一手扯過展昭，雙手如鐵箍般一下抱住展昭，“我不急，你想好了再答我。”

展昭不料他手上使了真力，一時竟掙脫不開，又急又惱“你，你放開！”

“我說過我不急。”意味深長地重覆了一遍，雙手放松開來，展昭心中疑惑，卻慶幸地暗暗松了口氣，不料那耗子卻殺了個回馬槍，齜著鼠牙一口咬到他唇上，“你慢慢想，我不急！”

展昭眨巴了下滾圓的貓兒眼，傻了！他咬我，白玉堂咬我……自己被這只老鼠……被這只白老鼠……

“白玉堂——！”貓兒順利被自己倒了毛。

驚起飛鳥數只，耗子一尾——

枯林古道，如影隨形。

——《有魅之尚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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