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全然接受了自己成為桃夭的事實。不僅接受了這個身份，更是將桃夭的一身仙術用得靈活自如。

回到萬果仙君府裏的時候，我幻化成了另一個樣子，閑時就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變成樹的樣子靜靜地呆著，若是想走動了，就用別人的樣子四處走走。

我曾不止一次見過萬果仙君，他還是先前的樣子，穿著一身玄衣，褐發如瀑，面上看不出任何波瀾起伏。我想這些年，他大概沒有我過得瀟灑自在。不過我想，他究竟如何，與我似乎也沒有什麽關系。

畢竟，他只是桃夭的萬果仙君，卻不是我的清容道長。

我是在一個明媚的早晨，無意之中聽到他和迷轂的談話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迷轂。我不知道他們先前說的是什麽，若不是因為看到了迷轂，我也不會偷偷躲在外面偷聽。但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我竟會聽到那樣石破天驚的信息。

“仙君良苦用心，小夭遲早會明白的。”是迷轂的聲音。

“我倒寧願她永遠都不知道。”萬果仙君道，“她不知道，就只以為我編造的那個幻境是真的，雖然心有遺恨，卻不至於太過悲愴。若是知道了……”

“可是若是不讓她知道，她便總以為是仙君害得她靈肉分離，不得親自侍奉母親，享受天倫之樂。”迷轂的聲音愈發沈重起來，“可是當初，明明是她和她的母親一起出了意外，仙君才得以引來她的魂魄的。若非如此，縱使是用了魂咒，也不可能生生將她靈肉分離……”

“此事莫要再提。”萬果仙君的眸色中萬千情愫翻湧，最終卻悉數化作一番笑意，道：“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了，想必，定然是比上一世開心的吧。”

“若不是西山老君故意使亂子，上一世也不會……”迷轂老兒嘆氣，繼而道，“仙君何不跟她解釋清楚？小夭那樣通情達理的人，只要您解釋了，她必定會理解您的。”

“解釋？”萬果仙君挑眉，“如何解釋？”

“告訴她，是西山老君從中作梗，故意捏了個跟您一模一樣的傻子混淆視聽，這才讓小夭……”

迷轂的話還沒有說完，萬果仙君已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聲音中滿滿的都是怔忡、無奈與自責，“可是我親手殺了她，卻是不爭的事實。”

“您也不是有意的……”迷轂老兒嘀咕。

“殺了人再說不是有意的，迷轂老兒，你不覺得很荒唐麽？”萬果仙君笑道，“算了，不提這些了。你回頭查查小夭最近在哪裏落腳，提前安排好，回家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仙君盡管放心，小老兒別的事辦不好，這件事卻是有信心的。”迷轂老兒呵呵一笑，彎腰俯身行了個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吞吞吐吐了良久，這才開口道：“只不過……只不過……”

“嗯？”萬果仙君皺著眉頭看他。

我分明看到迷轂老兒朝著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個不靠譜的老頭兒！簡直就是豬隊友啊！

我再不敢偷聽下去，立即便飛走了。

我知道，迷轂老兒早就知道了我在偷聽。我在萬果仙山四處游蕩的這些日子裏，沒被抓回來便罷了，到哪兒都有人處處擔待著，哪怕是桃夭先前攢下的人情，怕也沒有這麽管用。更何況，我曾經無意中感覺到迷轂的存在，只是當時不敢確定，如今卻是能夠確鑿了。如今我在這裏待了少說也有五六天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萬果仙君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是因為我和我媽出了意外，這才魂穿到了這裏嗎？而萬果仙君，他在上一世的時候，竟然不是方子蘇？

怪不得我初來萬果仙山的時候，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問我，我所愛的，究竟是他的皮囊還是什麽。他是方子然，他在上一世的時候是方子然，是我苦苦戀著卻又日日躲避著的方子然。可笑，我竟然認錯了人，自己忍氣吞聲不說，還平白地傷害了這個真正在乎我、我在乎的人。

老天真的是待我不薄啊……

我苦笑一聲，笑著笑著便笑出了淚來。這萬果仙山有什麽不好的呢？空氣清新、民風淳樸，有各種好吃的果子，我還有仙術，還會騰雲駕霧，還有……一個自始至終心心念念著我，也被我心心念念著的人。有什麽不好呢？

什麽都好。

我笑著，飛身到了當初桃夭偷吃果子的果園裏。百千觴，人們都說好事多磨，我們既然已經磨了這麽久了，不妨多磨上一磨。我依舊如桃夭當日那樣，偷你的果子吃，幻化成桃樹的樣子立在你的果園裏，也許一日，也許一月，也許半年，也許一年、兩年、五年、十年……

當年桃夭在這園子裏一站便是一千多年，我頂多也就站個幾年而已，我站得起。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早點發現我。等你發現了，我就立刻變回仙身，穿上一聲緋紅嫁衣，歡歡喜喜地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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