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我打斷了他的話，掙了掙手道，“當初你還是清容道長的時候，我還是牡丹花妖的時候，是誰說的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的？你我再世為人，因為那個諾言，我一聽說父母給我許了人家，便趕緊連夜逃走，為了你，為了不背叛我們的誓言，我甘願一生修道念佛，後來……”

“後來你還是嫁了人。”他驀然打斷了我的話。因為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感覺他的聲音既沈且重，仿佛濃霧蒙蒙的暗夜裏，一滴一滴滴落的雨滴。

我一怔，聽他這個語氣，怎麽感覺……嫁給他他還不樂意？

“你說什麽？”我反問他，然而他卻是沒有回答。他的背影深沈似鐵，帶著幾分寂寥。我使勁掙開他的手，繞到他面前去，定定地看著他道：“這麽說，我當時嫁人嫁錯了？百千觴你別忘了，我嫁給方子蘇完全是因為……”

“因為被逼無奈？”他的唇角終於動了動，卻是輕輕巧巧地牽扯出一抹極盡無奈的笑來，“小夭，我親自到觀裏問了，師太說，是你主動提出的要嫁給方子蘇。府裏的話我信不得，可師太的話，我不得不信。”

“是啊，是我主動提出的。我做錯了嗎？”我幾乎氣得渾身發抖。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因為是他，哪怕他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哪怕他的娘親囂張跋扈，我還是心甘情願地嫁給他。我事事順著他，盡心盡力地照顧他，他如今秋後算賬，不領情便算了，還覺得是我做錯了？

我突然不想聽到答案了。只是淒惶地笑了笑，退後了幾步道：“夠了，百千觴，夠了。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你才能放過我。你放心，我自殺，並不是因為你要娶別人了。我只是想回到屬於我的世界而已。你愛娶誰便娶誰，我再也不會因為你而難過分毫。”

我說罷，也不看他的反應，立即轉身拔腿跑了。

很好，他沒有來追我。我不知道心裏是該釋然，還是該難過。

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不知是因為心裏太過愴然還是別的什麽緣故，我一心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竟不知不覺地飛了起來。是的，飛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在我終於飛夠了累了的時候，我隨便找了個能落腳的地方停了下來。說來也巧，竟剛好是迷轂所在的地方。

我是在迷轂開口的時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是滿臉淚痕。我有什麽好哭的呢？百千觴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我為他而哭。可我又怎能不哭呢？我的清容道長，那樣溫文爾雅的清容道長，那樣寵我疼我的清容道長，就這樣徹底消失了。

我這樣想著，愈發嚎啕大哭起來。

迷轂似乎被我的反應嚇傻了，老半天才想起來安慰我。他化作了仙身，手足無措地站在我的面前，又是想擡手幫我擦眼淚，又是想幫我順氣，最後卻是什麽都沒有做，只是苦著一張臉，在我面前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倒是別哭啊，誰欺負了你，你告訴小老兒，小老兒幫你揍他去！”

我抽了抽鼻子，看了他一眼，道：“真的？”

他忙不疊點頭，“當然是真的。敢欺負我家小丫頭，真當爺爺我是吃素的不成？！”

我擦了擦眼淚，委委屈屈地看著他，道：“如果是你們的萬果仙君呢？”

我親眼看到迷轂老兒氣勢洶洶的臉頓時沒了氣焰。他的眼珠子不自覺地轉了轉，皺著眉頭看我，道：“瞎說，仙君怎麽可能欺負你。”

“怎麽不可能……”我苦笑一聲，淚水便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他殺了我最愛的人，還不算欺負我嗎？”

“什……什麽？”迷轂老兒突然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最愛的人……難道，難道不是……不是……”

我不知道迷轂老兒想說的到底是誰，他遲遲說不出來，我卻也沒有追問下去的心思。我只是抱著膝頭一個人哭了許久，方才擡頭問他：“迷轂爺爺，我們是朋友麽？”

他點了點頭，“當然是朋友。”他的手裏拿著兩枚紅彤彤的果子，慈眉善目地看著我道：“哭好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轉過了臉，用袖子擦幹了臉上的淚痕。

再睜開眼，迷轂老兒手中的那兩枚果子近在咫尺。我越過那兩枚果子看他的臉，便見他努了努嘴，示意我接著。

我接過果子，在膝頭蹭了幾蹭，張口就咬了下去。汁水四溢，甘甜入口。

“好吃麽？”迷轂老兒笑著開口問我。

我點了點頭，因為果子還在口中含著，我也沒有開口，一手一個果子，一口接著一口。

迷轂老兒順勢在我身旁坐下，聲音慈祥而溫暖：“以前小夭難過的時候，只要給她果子吃，她立即就能把那些傷心事拋到腦後去。她說啊，活著最大的樂事，便是飛翔和吃果子，飛翔，是為了尋找不一樣的地方，吃果子，是因為在咬下去之前，她永遠不知道果子是酸的還是甜的，是苦的還是澀的，所以每一口，都滿懷期待。”

我咀嚼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其實你知道我不是她，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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