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是做了一場黃粱夢，夢醒了，以前一切的一切，喜也好，悲也罷，全都不覆存在了。

我花了好久才睜開眼睛。白素馨、掬月、昭陽公主、柳依依、蘇若然……還有清容道長、方子蘇和方子然，他們卻仿佛都活在我的身邊似的。我什麽時候做過這樣纏綿悱惻、淒美苦絕的夢呢？又有什麽時候，我做了這樣綿長的夢，竟能連細節都記得如此清楚呢？

無論如何，夢結束了，該清醒了。我依然是那個象牙塔裏的孩子，有愛我的媽媽，有敬愛的師長和親愛的同學，有真正屬於我齊歡的生活。

我彎了彎唇角，緩緩地張開了眼。

而後，我動了動腦袋，眨了眨眼，又動了動腦袋，又眨了眨眼，突然噌地一下便坐了起來。

我楞在了那裏。

眼前雲蒸霞蔚，泉水叮咚，巍巍青山環抱之中，有碧流蜿蜒流淌，有我根本不曾見過的花，有我從來沒有聞過的香味，有歡喜的鳥兒，有忙碌的蜜蜂。大自然多麽巧奪神功，我以前也曾見識過，人間仙境九寨溝，我也是去過的。

然而這個地方，竟讓九寨溝都失色不少。什麽人間仙境，這裏才是真正的仙境。腳底下似乎都是浮雲一般，影影綽綽的樣子，眼前霧霧蒙蒙，一片縹緲，卻不讓人覺得黏膩潮濕。空氣清冽而幹凈，明明是在山上，可我穿著薄薄的紗裙，竟也絲毫沒有覺得冷。

紗裙……

我竟換了一套衣服，粉色的輕紗層層疊加在一起，或長或短，薄如蟬翼，清而不露，袖口和領口隱隱繡著幾朵桃花。

的確是件好看的衣裳。

只是為什麽還是古代的服裝呢？既然給我換了，為什麽不換回現代的呢？既然還是古代的，又為什麽要給我換呢？這樣的衣服，不管樣子如何，回到了現代，必然都是引人註目的。

還是說……

我急忙掐指算了又算，十次了，整整十次了，一次不少。難道是哪裏出錯了？

我開始在荒野中大聲呼喊迷轂的名字。

我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耳邊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我擡起腳步，要到此處看看，一邊找迷轂一邊尋一些蛛絲馬跡。

卻在擡起腳步的那一剎那，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蒼老而慈祥，帶著些無奈與憊怠。“哎呦呦，大早上的，是誰一直在……在喚小老兒啊……”

一邊說著話，還一邊打了幾個哈欠。

小老兒？我心裏一喜，忙不疊屏氣凝神，在自己的腦海中尋找迷轂老兒的蹤跡。然而我腦海中的迷轂老兒全是過去的迷轂老兒，不過都是些記憶而已，與先前在神識之中看到的全然不同。“迷轂老兒？”我皺著眉頭，問詢出聲。

迷轂又打了個哈欠，再開口時，聲音裏已帶了笑意：“原來是你這個小丫頭啊……”

我點了點頭，問他：“你最近很忙吧？”我原本還想說，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他，可是怎麽也找不到，我想問他是怎麽了？就算再忙，抽空跟我說句話，為我指點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卻是悠哉悠哉地笑了笑，回答道：“迷轂老兒有甚可忙的？這些日子天天睡懶覺，都發福了。”

於是我的臉頓時便垮了下來，冷笑一聲道：“也是，我不過是被你們的頭頭抓來的替罪羊而已，生死有命，橫豎與你們無關，你自然是寧願睡到發黴，都不願意看我一看，幫我一幫。”

空氣有一瞬間的冷凝。瞬間之後，我聽到迷轂老兒幹咳了兩聲，道：“你這丫頭，可是又調皮了。”

我自然聽不懂他所謂的“調皮”是幾個意思。我承認在我之前經歷的那十個世界裏，我也樂在其中，許多當時寫故事的時候未曾顧慮的事情，現在也都懂了。但莫名其妙地就被我筆下的一個打醬油的控制住了人生，換誰誰也不樂意。

我的喜怒哀樂，無人理會，也根本無人能懂。

我就地坐下，撐著腦袋思索了半晌，問迷轂：“不是說那什麽萬果仙君給小夭的懲罰總共十世麽？我經歷了十世了，為什麽還不放我回去？”

看周圍這仙氣飄飄的樣子，根本就不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更何況，迷轂是個樹精，建國後不許成精，迷轂到不了的。

哦，不對，迷轂好像是個樹仙，不是樹精。

卻聽迷轂笑道：“可是在外歷了幾劫，累糊塗了？你已經回來了啊傻丫頭。”

我換了個手撐著下巴，有蝴蝶朝我飛過來，我也無心賞玩，“呼——”地一下就把它們吹走了。

順便，吹走了深積肺腑之中的郁結之氣。

吹罷，我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迷轂老先生又何苦捉弄我。我在凡間的時候已經說了，我不是什麽桃夭小夭，我根本不認識她。我只是二十一世紀的一個大學生而已，你們的世界，我是在自己的筆下勾勒過，但也不過是我自己虛構的而已，我從來不曾想過會有一天，它們全部變成了現實。”

又有蝴蝶飛過來，我已懶得去吹它們，繼續道：“我不知道百千觴為何偏偏選了我來替小夭受罰歷劫，無論如何，我罰也受了，劫也歷了，該經歷的也都經歷了，而你們的小夭什麽都不用做，一切就都做好了。這不是百千觴的目的麽？如果這還不夠的話……”

我想了想，深吸了口氣，道：“我想，我寫完這部悲劇合集之後，再也不會輕易動筆寫悲劇了。如果這是你們的目的，你們也已經達成了。是時候放我回去了，不是麽？”

我的話說得很長，也許正因為太長，所以迷轂老兒聽得有些費勁。總之我說完之後，竟是許久，迷轂老兒都沒有說話。

我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尋找他的蹤跡。

是了。我是在萬果仙山上，迷轂老兒自然不會是以神識的方式存在的。若是沒有用仙身，那麽必是原身，也就是——迷轂樹。

而我的身後，便是一棵迷轂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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