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是做了，鬼也驅走了，然而方夫人的身體與精神狀態，卻是徹底地垮了下來。

是夜，我看著面色烏青的方子蘇，輾轉反側，如何都無法入睡。自知道了三夫人與方子然之間的關系，我的心裏便開始隱隱不安。是的，我心疼方子然，然而除了心疼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在糾纏著我，怎麽也理不清楚。

三夫人是方子然的母親，三夫人是方子然的母親。方夫人說，自方子然回來之後，我的心便不在方子蘇身上了。我承認我是心有旁系，但對於方子蘇，我對他只有更好，從來不曾有過任何忽視與懈怠。可是盡管如此，方夫人的話也是不爭的事實——方子蘇的身體，的確是從方子然回來之後開始越來越差的。

難道……

我不願去懷疑方子然，真的不願，可是近來發生的種種，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丫頭，以前宮鬥宅鬥的小說和電視劇從沒少看，如今進了這個世界，更是看了許許多多的虛與委蛇、勾心鬥角。殺母之仇，奪妻之恨，方子然當真忍得了麽？

因為方夫人無暇管束我，下人們也知道方夫人形勢危險，對於方夫人先前下的命令，也多有疏懶。第二日，我交代好了小珍，要她悄悄出門找個郎中，悄悄地來給方子蘇診一診脈。

我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一定找一個從來不曾來過方家的郎中。

那日艷陽高照，我不敢擡頭去看天上的太陽，只是站在窗邊雙目無神地望著窗外。我盼著小珍回來，卻又怕她回來。我希望郎中能診出些不同來，又怕會有任何不一樣。是的，我既希望我的猜想是對的，又怕怕我的猜想是對的。

如果我的猜想是對的話，方子蘇就還有一線生機，可如果是對的，方子然就是這一切的罪魁兇手。

我的心已焦灼成灰，才終於盼回了小珍和郎中。

我想，那個郎中並算不得如何醫術高明。但就是這樣一個郎中，經歷了眉頭緊鎖再緊鎖之後，告訴我，方子蘇的脈象似有中毒的跡象，並不是什麽劇毒，但似乎已經中毒已久……

郎中另給我開了藥方，我一邊喚小珍去抓藥，一邊忍不住渾身發抖。

我的確是個冷漠的人，方夫人的生與死，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方子蘇，他可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清容道長啊，我豈容他遭人毒手，死於非命？！

哪怕是方子然，我也不允許他傷他害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天的。方將軍戍邊在外，家裏一直是方夫人只手遮天，處處都是她的耳目。可如今，那些我防不勝防的人不再是方夫人的了，卻依舊使我防不勝防。

方子然已經羽翼豐滿，這偌大的方府，早已在不知不覺成了他的天下了。

很快，方夫人死了。人人都說是因為三夫人來找她索命，所以才會落得如此下場，我卻知道，什麽陰魂不散，什麽殺人償命，不過是方子然的障眼法而已。

我開始更加戰戰兢兢、謹小慎微。方子蘇的身體漸漸有所好轉，我卻不敢被人看出來，每天早上都要特意給他畫上一副慘淡的妝容。我不知道我能瞞多久，但能瞞一日是一日，待方子蘇能行走了，我便帶他一起逃走。我們找一處沒有人的地方，山上也好，谷底也罷，便如上一世一樣，我們一起相守到老。

當時看著方子蘇一日比一日好，我滿心的都是欣慰與歡喜，全然忘了，方子蘇他是個傻子，他什麽都不懂。他只知道方子然是他弟弟，卻不知這個弟弟，也許從來沒有把他當過哥哥。

說來也怪，方夫人這樣一個陰險毒辣之人，為何會教養出這樣一個純良無瑕的兒子？這便罷了，明明是養虎為患，為何竟不教導方子蘇疏遠著方子然點？

不過我後來一想，當初三夫人死的時候方子然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已，方夫人大概怎麽也沒想到，其實他什麽都知道吧。

也許是方子然察覺出了不對，在一個午後，他終於踏入了我們的沁月齋。彼時方子蘇正在午睡，而我正坐在榻邊打盹。

聽到他的聲音，我立即一個激靈，從榻邊摔了下來。

我已許久不曾見他，亦不曾想，再見他，竟是已這樣狼狽的模樣。

許是我眼中的戒備太過明顯，他鄙夷地朝我一笑，道：“怎麽？見到我，就如此害怕麽？”

我立即整理好了儀容，不著痕跡地彎了彎唇角，道：“哪裏哪裏，只是方才做了個夢，夢到有人要殺我，一時嚇醒了。”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目光便轉移到了床榻之上。我自然不敢任由他這樣打量下去，更何況萬一驚醒了方子蘇，我不敢保證自己還能應付自如，於是我走上前拉住他，道：“你大哥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小心吵醒他了。有什麽話，我們出去說。”

他身子一僵，目光如鷹隼一般，狠狠地叨在我拉著他手臂的手上。我想我的臉頰大概已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抹紅暈，卻依舊硬著頭皮，執著地拉著他的手臂，彎著唇角笑道：“走吧。”

不出意料，他果真是來探察方子蘇的病情的。我自然不敢說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照著沒有換藥方時的病癥與他細細說了一番。本以為如此便可暫時糊弄過去了，不料，他卻是皺了皺眉頭，道：“大夫開的藥一直按時服用嗎？怎麽會一直不見好？”

我道：“藥是一直在服著，從來不曾間斷。只不知道為什麽一直不好，今年府上也不安寧，我真怕他撐不過明天春天了。”

方子然沈默無言，半晌，他才擡起頭來，朝我笑了笑，道：“你也莫要太過憂心。看來是先前的方子不行，明日我便換了郎中來，再給大哥瞧瞧。”

我心裏頓時一驚。方子然難不成是發現了什麽？

然而我縱是不願，卻也無法推脫，只好笑道：“還是二弟想得周到，若當真是庸醫亂下藥，白白送了人命，我找誰哭也沒用。倒是趕緊換個郎中，哪怕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呢，也比現在這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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