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顯然對我的身世有所懷疑，我也犯不著一直藏著掖著，在方子蘇不在的時候，我索性跟她兜了底，道：“不錯，我就是梨花。”

方夫人的臉色立即變了變。

“我的確從家裏逃走，逃的卻是那個家，而不是我和方公子的婚事。”我又開始了自編自演，“夫人大概不知，我那個家於我而言，根本算不得家，沒有人將我當作家裏的一份子，動輒就打我罵我，讓我幹活，卻只有他們吃剩下了才能填一填肚子。”

“可你馬上就能嫁到我們方府去了，為何早不逃走，晚不逃走，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就逃了？”方夫人的目光銳利得很，我所說的一切在她的註視下，仿佛都無從遁形。

但我好歹也是活了好幾世的人了，自然沒有道理就這樣被她嚇唬了去。我的目光故意變得憤恨起來，恨道：“因為我聽到我母親說，他們之所以要將我嫁到方府去，只是為了榮華富貴，為了給我那弟弟謀前程。我這一輩子都在受他們的欺淩，為何最後還要犧牲自己的幸福，給他們換取榮華富貴？”

“犧牲自己的幸福……”方夫人的臉色有幾分蒼白，“我的兒雖心智不大齊全，卻也是個善良的人，為何所有人都如此嫌棄他……”

她說著，眸色又變得銳利起來，冷冷看著我道：“既如此，如今你怎麽又改變了主意，要嫁給我蘇兒？你打的什麽主意？你在逃出來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麽？如今可還是清白之身？”

她如此咄咄逼人，直把我的火氣都給逼了出來。但這是子蘇的娘親，我未來的婆婆，便是為了我和子蘇，我也要姑且忍一忍。於是我好脾氣地笑了笑，將逃出來的過程一五一十與她說了一通。

說罷又道：“夫人也說了，令公子乃善良之輩。早先我在後山救他之時，並無法看出他的善良來。彼時我因為在家裏受盡了苦楚，一心出家，前塵往事能斬斷則斬斷，故而不願自己出面，特地回來喚了人去救他。直到今日……”

我頓了一下，笑道：“今日被貓一嚇，本也不妨事，誰料公子卻如此周到體貼，細心呵護。小女活到這麽大，從來不曾有人對小女這般好過。公子既如此知冷知熱，小女……”

我臉色一紅，話題戛然而止。

恰有方子蘇笑嘻嘻地拿了糕點進來，方夫人打眼看著我倆，終於舒心地笑了笑。

我便這樣嫁給了方子蘇，以水仙的名義。

嫁給他那天，晴空萬裏，一碧如洗。我坐在八擡大轎裏面，身著鳳冠霞帔，滿心滿眼的都是歡喜。

我不知道方子蘇與清容道長有什麽關系。也許真的是清容道長投胎轉世而來，也許不過是面容相似而已。若是後者，我想，清容道長要是知道我就這樣嫁給了別人定然是會生氣的，但即便是這樣，我還是要嫁給方子蘇。

能遇到方子蘇，能嫁給他，哪怕他是個心智不全的傻子，我依舊很歡喜。這是我這輩子最為歡喜的事了。守著心裏死去的愛人青燈古佛，枯坐一生，與同自己的愛人朝夕相處、長相廝守相比，終究是後者更有吸引力。

即便他只是與清容道長有著相同的皮囊而已，即便他只是清容道長的替身而已，至少，在我這一生中，我不再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了。生老病死，禍福悲喜，前世有清容道長護著我，今生，便由我來護著他。

進了方府的門，我便成了方府的大少奶奶。

我學著為方子蘇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學著料理他的一切。他本性不壞，對我又好，除了心智像個孩童，其他的什麽都好。但我與他相處得越久，便越會發現，即便他什麽都好，與清容道長相比，除了外貌相似之外，真的是沒有任何其他相似的地方。

是啊，清容道長即便再次投胎轉世，現在也不過是繈褓中的嬰兒而已，我早知道的，不是麽？我只不過是想給自己一個念想，如此罷了。

我竭盡全力，努力像愛清容道長那般愛他。當初清容道長為我做過的事，那些將我感動得一塌糊塗的事情，我從不強求他能一一做了。非但不強求，當初清容道長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我告訴自己，這樣也好，就像還債一樣，待我把欠清容道長的情債還幹凈了，待這一世過完，我回到現實中去，便不會再對這段過往如此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我終究是高估了自己。我越是強迫自己，便越是適得其反。對於方子蘇，我不討厭，但絕對談不上愛，無論我如何努力，我都無法真正愛他。

在無數個午夜夢回，我都會看著他熟睡時的容顏，輕輕地觸一觸他濃密蜷曲的睫毛，就像當初與清容道長在一起時一樣。但我每每都會悲傷地發現，即便是沈睡中的他，也無法給我當初的那分悸動與安心。

我強自壓下心中的悲傷，告訴自己，我之所以不愛他，是因為我心裏愛的永遠都只是清容而已。他不過是和清容長得一樣，但終究不是我的清容道長。

不過，即便他不是清容，但既然有著清容的容貌，無論如何，我便要好生護好了他的身子，任是誰都不能欺負。

這套說辭成功地說服了我。直到兩年後，方府的二公子回來，我才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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