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這方大公子雖傻，在方府卻也是個極受寵的。他被蛇咬的事情立即驚動了整個青門觀，師太親自為他看了傷勢處理了，可方夫人卻猶自不放心，巴巴地從外面請了郎中來，生怕自己的傻兒子有個三長兩短。

那一日，我總覺得師太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自認為自己沒有露出什麽馬腳，在後山發生的一切，除非那兩個道貌岸然的人渣來告發，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那兩個人渣，根本不可能來自掘墳墓。

但是師太的眼神……分明有種早已看穿一切的篤定與坦然。

用過晚膳的時候，我跟著師太一起念經打坐。點點木魚聲中，我忽然聽到師太跟我說：“他沒有大礙。”

我睜開眼，疑惑地看向師太，下意識地朝著她問詢：“嗯？”

師太一派了然地看著我，道：“方大公子的蛇毒處理得很好。”

我不著痕跡地笑了笑，道：“多虧師太醫術高明。”

“並不是貧尼的功勞。”師太依舊淡笑著，接著道：“方大公子被尋著的時候，早有人給他吸出了毒血，傷口也用藥草敷上了。”

“竟然是這樣。”我故意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接著又放松了語氣，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方大公子雖傻，好在有貴人相助，倒也是福氣。”

師太淡笑不語。我對自己這自編自演還順帶自誇自讚的本事著實是慚愧得緊，見師太不再說話，只當就這樣躲掉了這個話題，遂繼續閉上雙眼，開始敲著木魚念經。

卻聽師太道：“做了好事卻不留名，是真的不想聲張，還是在害怕？”

我依舊敲著我的木魚，笑著回師太：“這話齊歡便不明白了。若是齊歡救了人，怎麽著也要讓他們好生答謝自己一番，這樣默默無聞的，齊歡倒是費解。”

“若真的如此為名為利，姑娘又為何會呆在這青門觀？”師太微微一笑。我驀地張開眼，卻見師太已經閉上了眼，開始靜心打坐了。

有時候越是想為自己辯解，便越是容易露出馬腳。我暗暗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那日的天空陰沈沈的，烏雲壓境，仿佛隨時便能下起瓢潑大雨來。我找到師太，請她為我剃度。

師太還是那句話：“你當真想好了？”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想好了。”

“不反悔？”師太問道。

“不反悔。”我說，斬釘截鐵的。

“那好。”師太轉過身來，吩咐下去，讓智通他們去準備。我虔誠地跪下，將頭發散開，最後一次，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發。

剪斷三千煩惱絲，世間的一切愛恨糾纏，就與我沒有半分關系了。

就在師太拿起剪刀，開始幫我剃度的時候，門外忽而一陣嘈雜。

“少爺，少爺，這裏不能亂闖，少爺……”

“我的小白進去了，我得找我的小白。”依舊是傻裏傻氣的聲音，是那個方大公子。

師太手上的動作一頓，朝智能師姐道：“智能，去看看怎麽回事。”

智能奉命走了出去，師太給我剃度的手卻依舊沒有動作。我擡眼，恰看到了她若有所思的眼神，遂道：“師太？”

有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狗朝著我們這邊撲了過來，師太斂了斂神色，道：“大家回避一下。”

我知道，這小白都跑進來了，想必方大公子無論如何都要闖進來的。於是我也起身，想要跟著眾師姐們回避。

哪知師太卻微微按住了我的肩膀，我皺著眉頭問詢地看過去，便聽她說：“姑娘依舊執意出家麽？”

我點了點頭，“是的。”

師太眸色微微一沈，道：“好，待處理好了這件事，我們繼續。”

“謝謝師太。”我說著，起身往裏屋躲去。

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一身白衣，腳步生風地跑了進來。那個身形……我心裏驀地一疼，當年清容道長穿著白色道袍，衣袂飄飄，俊逸出塵，不也是這個樣子麽？

可是，我的清容道長，他就算投胎轉世，現在也不過是個繈褓中的嬰兒而已，無論如何不會是當初的那個模樣了。

我嘆了口氣，將門關上。

眾道姑雖先於我藏了起來，可一個個卻並沒有走遠。我關了門才發現，她們竟是齊齊躲在門後面，見我把門關得嚴實，竟還甚是不滿，特地將我往一旁推了推，又把門開了一條縫出來。

我看到她們一個個臉上漾著的笑意。我聽到擠在最前面的人笑著說：“這方大公子雖心智不全，相貌卻是極為齊整的。若不是這怪癥，怎麽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了。”

“你低一點，讓我也看一看。”

“我也要我也要。”

我搖了搖頭。都說佛門凈地，六根清凈，其實哪裏就真的清凈呢？無欲無求，心如止水，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做得到呢？

她們擠作一團，掩不住的激動歡喜。此番景象倒是讓我納悶了一瞬，按理說這方夫人和方大公子是青門觀的常客，以前暫且不說，單是這一回，都不知道他們在這裏住了多少天了，怎麽她們一個個竟似乎沒見過這方大公子似的？

我不得而知，卻也無意探尋，只是看著她們一個個興趣盎然的樣子，頓覺索然無味。

正待離去，卻見她們一哄而散，旋即我便聽到方大公子的聲音：“小白，小白你別跑！”

門開了。小白撲了進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它已撲在了我的身上。

我這才發現，原來這小白並不是什麽小狗，分明是一只大肥貓，只不過毛實在是太長，尾巴又有些短，竟有些不像貓了。

我實在是嚇了一跳。清容道長的確教會了我許多求生的技能，但在我絲毫沒有防備之時就這樣冷不防地撲在我的身上，我與它又不熟，手中又沒有任何誘餌，難道就這樣赤手空拳地與它肉搏麽？誰不知道貓爪子愛亂抓，若是刮花了我的臉，我以後可怎麽見人？

思及此，我也只能先捂上臉，然後使勁搖晃著身子甩啊甩，努力把它甩下去。只不過我還沒有怎麽甩，便聽到一聲綿長的“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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