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一桌的客人。

我擡眼過去，不知為何，明明不是多遠的距離，我卻覺得他的臉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只聽他道：“你說你是因為沒錢付飯錢，所以才在這兒打雜的麽？”

我忙不疊點了點頭。我留下來，是為了吃遍這裏的山珍海味，如果要在這裏劈一輩子的柴，我是說什麽也不幹的。

而且只是因為打碎了幾個盤子，就要劈一輩子的柴，根本毫無道理可言。

我等著說話的人救我脫離苦海。

但我等啊等啊，那個人卻是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不由心魂一震。

那張臉……那張臉，和柴東水竟然一模一樣！

“柴東水？”我情不自禁開了口。

開口的時候，我的腳步已不由自主地邁開了，然而手臂卻還在張又天的控制中，感受到阻力之後，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張又天。

張又天的眼神覆雜得很，我看著他皺著的眉頭笑著向他解釋：“柴東水啊，我認識他的……”

“可是他……”我的笑容漸漸斂了，消失不見了，“不是已經死了麽？”

“胡說什麽！”掌櫃的勃然大怒，訓斥過我之後，立即對著那人拱了拱手，道，“清容道長莫要見怪，這小丫頭的腦袋似乎有點問題，老夫回頭便帶她去醫館裏瞧瞧。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許……清容道長？我楞了一下。他分明是柴東水啊！

我趕緊閉了閉眼，又猛然睜開，眼前又是霧蒙蒙的一片，柴東水只能給我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而已，任我如何揉眼，都看不清他的臉。

可是其他的人，我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正滿肚子的狐疑無從解釋，就見掌櫃的回過頭來朝著張又天使了個眼色，道：“快帶她下去。”

張又天開始拉我的手臂了，我仍不死心地朝著柴東水看了一眼。依舊看不清楚，倒是他身邊的一個小丫頭，虎視眈眈地盯著我，一副隨時要與我打架的樣子。

我搖了搖頭，肯定是自己一時眼花，看錯了吧。柴東水死了，我親眼看到他死了，死在柳如花的劍下。他吐出的血那麽黑，就算那一劍沒能斃命，也早已是病入膏肓，無力回天了。

他是屍骨，不是柳如花親手埋的麽？就在那曇香山上，在那一片梨樹林中。

我擰著眉頭，跟著張又天走著。我忽而伸出了手，往身後指了指，問他：“這個方向，有一座大山，你知不知道是什麽山？”

“千歲山。”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我松了口氣。走了兩步，又忽而想起什麽，忙指了指右邊，“那……這個方向呢？有沒有什麽山？”

張又天點了點頭，“我們這邊群山環繞，四周都是山。”

“叫什麽名字？”我問道，說罷又補充了句：“附近的山，有叫做曇香山的嗎？”

張又天又點了點頭，道：“有，西邊的山就叫做曇香山，是附近的山中最高最險，也是景色最好的。”

“這樣。”我心裏愈發狐疑起來，遂問他，“方才說話的那個人，你可知道他長得什麽樣？”

張又天原本便有些奇怪的臉色此刻愈發古怪起來，甚至以一種吞了雞蛋一般的神色看著我，道：“方才那一摔，你可是撞到頭了？”

我搖了搖頭，“沒有。”

“你今日好奇怪，為什麽會問這麽多這麽奇怪的問題。”他兀自皺著眉頭審視我，待我硬著頭皮又問了一次方才問過的問題，他才終於開了口回答我：“光天化日之下，他一個大活人站在那裏，又沒有蒙面又沒有戴面具，怎麽會不知道他長得什麽樣子？”

“我沒有看清楚。”我嘆氣，“好古怪，我看清了所有人的樣子，獨獨看不清楚他。”

張又天驀地放開了抓著我手臂的手，站在原地看著我，道：“歡歡，我知道你對掌櫃的今日的處罰很不滿，但也犯不著說這樣玄乎的話來捉弄我們。你先前還對著他喊了一個人的名字，不是麽？這會兒又說連他的樣子都看不清楚，不覺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麽？”

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算了，我也說不清楚。柴房在哪兒？我去砍柴了。”

“你……”身後傳來張又天的聲音。

我回過頭來，懶懶地掃了他一眼，問他：“還有什麽事兒嗎？”

“劈柴不是個輕松活，你姑且做著，等空了我來幫你。”張又天笑道，“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掌櫃的今日在氣頭上，說話重了些，不會讓你在這兒劈一輩子的柴的。”

我聳了聳肩，道：“我知道。”

見他還是沒有動作，我只好在臉上扯出一抹笑來，道：“趕緊出去吧。待會兒掌櫃的找不到你，又要發脾氣了。”

他只是看著我，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我送你去柴房。”

一路無言。我向來是個話多的，可是現在滿腦子的都是柴東水和柳如花，哪有心情張口說半個字？倒是張又天這個悶葫蘆，這會兒倒跟話癆俯身了似的，撿著坊間的趣事給我說了好多。

我知道，他是看我情緒低落，故意逗我開心。可我又怎麽開心得起來？我經歷了這麽多，見過這麽多悲歡離合，可是我的心卻沒有隨之強大起來、堅硬起來，反而愈發多愁善感起來。柴東水死了，可我今日分明看到了他，柳如花活著，卻又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我不知道究竟哪裏才是他們的歸宿。

然而想跟人說上一說，卻是根本無從開口。誰會相信呢？不過我自己消磨罷了。

“張大哥。”我喊他，待他答應了，我看著他，笑道，“你真的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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