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片花海，各色牡丹爭奇鬥艷，好不熱鬧。

燦爛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照耀著大地，雖然暖，卻有些刺眼。我沒忍住閉了閉眼，仍舊覺得不適，便擡手，揉了揉眼睛。

待揉好了眼睛，眼前的一切恢覆明朗，我這才突然意識到，我方才竟是真的動了。我的手，素白如玉的手，隨著我的指揮，揉了揉眼，又放下了。

我又擡起手來，左搖一搖，右晃一晃，伸出腳來，踢踢腿，伸伸腰，竟是行動自如。只是這一身打扮，這冰肌玉膚，分明與柳如花大不一樣。

我這是……

我沒忍住瞇了瞇眼。記憶中，胡蝶來之後，到柴東水的墳上灑了酒，上了香，便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屋子。柴東水的墳冢依舊完好無損地立在那片梨花林中，胡蝶說，她覆命的時候自有說法，這曇香山乃是柴東水曾經夢寐以求的地方，就讓他在這裏好生安眠，也算是了了他一個心願。

至於柳如花和見雪，則是依著柴東水先前規劃的路線下了山。胡蝶說得對，人死不能覆生，柴東水一輩子從未得到的自由與快樂，柴東水心心念念了大半輩子的游歷四海，如今，便要柳如花來替他完成了。

我記得清清楚楚，柳如花是和見雪一同背著行囊下了山。她先時雖的確起了尋死的心，後面在胡蝶咬牙切齒地一番勸說之後，卻是早已看開了。好端端下了山，難不成竟遭遇了什麽不測，魂歸天外了？不然我怎麽會突然換了一副皮囊呢？

可是我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了老半天，竟是半分她下山之後的消息都沒有搜尋到。記憶中……我明明和見雪一起沿著小徑往山下走著，倒好像的確看到山下有一片花海，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那花海離我們的距離還很遙遠，根本不是輕易便到得了的。

難不成……是柳如花一不小心，失足摔下來了？

我無從得知。只是我想，既然換了一副軀體，想必便是新的一世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在新的一世裏，迷轂老兒必然會現身與我分解分解。只是如今，為何我千呼萬喚，也不見他的影子呢？

旁的倒也沒什麽，便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什麽身份，未來會遇到什麽人，發生什麽事，能不能有個善始，又能不能有個善終，也都無關緊要。我只是想知道，先前說的話，到底作不作數呢？是不是當真這一世結束之後，我便可以功德圓滿了呢？

我等啊等啊，遲遲等不到迷轂的出現。人在無望的時候總善於找各種理由來安慰自己，讓自己不要太過絕望。我想了想，反正已經經歷了八個輪回，多一個少一個，其實也都不足為道，咬牙堅持一下，也就過去了。

心裏大概有了盤算，也便釋然了許多，正是春光明媚，百花齊放，不才在下我雖長得磕磣了點，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看著這麽美的景色，這樣好看的花朵，難免心花怒放，想要好生欣賞一番。

於是我在那片花海中獨自嬉戲許久，直至暮色漸合，我才終於意興闌珊地停下腳步，開始四下尋找落腳之地。

既然一個人待在這裏，想必家就離這兒不遠。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在方圓一裏之內找了個遍，竟也沒找到一處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筋疲力盡的我無可奈何，只好倚著一棵大樹睡了一晚。只是奇怪的是，山風習習，夜涼如水，而我一夜安眠，竟沒有感到一絲的寒冷。

還真是……體質獨特。

我在山上待了三日，一個人在花間賞花觀雲、聽風賞月。這是我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愜意而又浪漫，如閑雲野鶴一般，再沒有浮世的喧囂，再沒有學業的繁忙，再也不用面對生活中的各種繁雜瑣事，閑躺在花叢之中靜聽風吟，鼻端還浮動著暗香，分明是再愜意不過的場景。然而接連這樣待了三日之後，我倦了。

是的，倦了。

沒有浮世的喧囂，我的心裏空洞得可怕。寂寥之中，是種漫無邊際的死寂，無聲無息地侵蝕著我的軀體。

我決定下山瞧一瞧。

我下山的時候，山上一派寂靜，除了泉水的叮咚聲，再無其他聲響。然而就在我擡起步子決定下山的那一剎那，山上忽而一陣邪風吹過，那些或妖艷或高貴的花朵，竟齊齊朝著我所在的方向伸了過來。

下意識地，我以為是我自己看花了眼。可是我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面前的景象竟沒有分毫的改變。花朵齊齊朝著我所在的方向伸著頭，似乎是在訴說著什麽，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挽留。我盯著它們瞅了老半天，心道這裏的一草一木還真是有靈性，我不過是在這裏陪了它們三日而已，竟然會如此知情知理。

可惜那時的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它們之所以知情知理，竟還有另一層原因。

彼時我朝著它們揮了揮手，好生告了個別，終究還是頭也不回地下了山。我終究是個俗人，且不論我根本沒有隱居的心，即便是身心俱疲，想默默無聞地做個隱士，卻也知“小隱隱於世，大隱隱於市”的道理。

我總要到人群之中與人說一說話，浮生清歡，不論是好是壞，是苦是甜，我總要好好地品味一番。

我走了一天一夜，餓了就摘果子吃，渴了就直接用手接了山間清泉喝。慶幸的是，我如今這副皮囊胃口甚小，許久不曾進食，倒也沒有覺得十分的餓。

直到到了山腳下，聞到了飯菜香，我的饞蟲終於被勾了起來，遠遠地便開始口中生津，根本無法控制自己飛奔過去的步伐。

那時的我竟然忘了，我現在的這副皮囊真的是空有一副皮囊而已，身上連個荷包都沒有，頭上的發簪不過就是個小小的樹枝，雖也好看，但是……除了能在我的頭上做個裝飾，根本一無是處。

終於，在我大快朵頤、吃飽喝足之後，店小二的臉色由紅變紫再變青，對我橫眉怒目對視許久之後，終究還是沒有放過我。

是的，我被店小二扣了下來。由此，開始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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