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張燈結彩，柳如花看著那紅彤彤的燈籠，心裏愈發躁動不安起來。

她告訴自己，對方來路不明，與她也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她不能就這樣迷失了自己的心。

可是越是這樣告誡自己，便越是難以真正放下。

那擡頭一眼，帶著那樣溫柔繾綣、猝不及防的眷戀，像小姐養的那只貓的小爪子，一下又一下地撓在她的心裏，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

柳如花彎了彎唇角，加快了腳步去請大夫。

然而，待到柳如花請了大夫，急匆匆趕到玉器行的時候，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柴東水的影子。她的心一下子便吊在了嗓子眼，忙跑去問溫掌櫃，生怕是那幫人又折了回來，將柴東水帶走了。柳如花的焦急太過明顯，溫掌櫃忙搖了搖頭，道：“沒有沒有，柳姑娘莫急，他沒事。”

柳如花松了口氣，又問：“那他人呢？我請了郎中……”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溫掌櫃便回答道：“走了。”

走了。

走了。

這兩個字便不斷地回蕩在柳如花的腦海裏，一點一點地，如驚濤拍岸一般，狠狠地敲打著她的心。他沒有被人發現，是自己走的，他好好的，她不應該高興麽？

柳如花不知道該怎麽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他們本就是萍水相逢，她彼時救他，本也不是為了讓他回報些什麽。可是他就這樣不辭而別了，她的心裏卻頓時變得空落落的，仿佛怎麽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了。

急匆匆地跟著她一路狂奔而來的郎中猶在氣喘籲籲，見她一臉失落地站在那裏，擦了擦汗道：“小姐，到底是誰需要老夫來……”

“不用了。”柳如花如夢初醒，若無其事地回身，從荷包裏拿出兩枚碎銀子，道，“辛苦郎中了。”

她甚至連那個人的名字都沒有問啊。

柳如花嘲諷般地笑了笑，回身將自己先前買的零碎東西重新拿在手裏，擡步就要往外走。

“今天謝謝你，告辭了。”她對溫掌櫃說。

溫掌櫃客套了兩句，又叮囑她回去一路小心，便開始忙活自己的了。柳如花點頭，臉上扯出一抹恍惚的笑。目光所及之處雖依舊張燈結彩，但再紅的燈籠都掩不了那漫無邊際的夜空。

原來天黑了呀，怪不得會做夢。

她才剛踏出門檻，忽聽溫掌櫃在後面驚呼一聲：“柳姑娘留步——”

聲音已經傳進了她的耳朵裏，可是她卻恍若未聞。正是繼續走著，溫掌櫃卻是快步跟了上來，截住了她的路。

“差點忘了，那位公子臨走之前，讓老夫將這枚劍墜交給你。”

柳如花微微低頭垂眸，便見溫掌櫃紋路錯雜的掌心中，正躺著一枚瑩潤剔透的墨玉。她擡手，將那墜子拿起，不自覺地出聲：“給我的？”

“是。”溫掌櫃道。

“那……他可有說什麽話？”柳如花擡頭，眼裏仿佛綴落了滿天繁星。

溫掌櫃卻是搖了搖頭，道：“也沒說什麽，大抵便是說他出門在外兩袖清風，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唯有這枚扇墜還值點銀子，便贈與姑娘，只當報你的救命之恩。”

柳如花一楞，繼而輕笑一聲，道：“他的命，難道就值這麽點錢麽？”

溫掌櫃道：“大抵是不想平白欠姑娘的人情，扇墜雖也值不了多少錢，到底也算貴重之物。依我看，他走了倒好，誰知是善是惡，別再招了仇家來，平白地連累姑娘。姑娘以後還是莫要管這類事情，救人事小，若是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便是後悔莫及啊！”

柳如花點了點頭，“謝謝溫掌櫃，我知道了。”

這夜的月亮格外的圓，格外的亮，月華流轉，遍地清輝。柳如花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街上依舊燈火輝煌，人影幢幢，可她卻忽而感覺不到那份喜慶與歡樂了。

她回頭，往身後深深地望了一眼，哪裏又有那個人的影子呢？她深吸了口氣，自嘲般地笑了笑，將手中的劍墜收進荷包裏，轉身加快腳步走了。

此事，柳如花誰都不曾告訴。本就是萍水相逢，散了便散了吧，不過就當是一場夢，夢醒了，便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把一切都忘了吧。

只是柳如花怎麽也沒想到，在她以為她終於要將他忘記的時候，他卻再次出現了。生活總喜歡在你絕望的時候給你一點點希望，這樣戲本才可以繼續往下演下去。只是那時候柳暗花明，你喜不自勝，卻如何知道，原來那一點點的希望其實不過是假象而已，希望的盡頭，才是最深刻的絕望。

一點回頭的餘地都沒有。

柳如花說到這裏，忽而冷笑起來，重覆道：“若是能夠再來一次，我寧願沒有再次遇見他。就算重逢了，也絕不會與他相認。”

她的聲音那樣沈那樣重，不停地在我的耳畔回蕩著。我聽著，擡眼看她，問：“那麽，若是一切都能夠重來，你還會救他麽？”

柳如花沒有立即回答我。

但凡有所猶豫，必然有所不舍。我心下了然，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實在不合時宜，正想開口說點別的打破沈寂，卻聽到她突然開口，聲音清清泠泠，“是我太貪心了。”

“嗯？”

“我見到他之前，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心動。他不辭而別之前，我也從來不曾理解什麽是悵惘。在我們重逢的那許多日夜裏，我時常會想起他，想他的傷好了沒好，想他人在哪裏，想他是否還記得我，想他……是否已經有了妻室……”

“我想了很多，卻獨獨沒敢奢想我們竟有重逢的一天。”

我笑了，“意外之喜，總是能將那份喜悅增大好幾倍。你那時候一定很開心吧？”

“是啊，開心。”她說，聲音裏少了幾分清冷，卻多了幾分迷茫，“開心到……即便事到如今，我竟還對那段相遇和重逢抱有念想。”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又聽她倉皇笑道：“但是又能如何呢？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原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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