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柳如花是不是舍不得殺柴東水，無論如何，她一心尋死，在我看來都是最為錯誤的選擇。

好在柴東水的激將法生了效，柳如花不再絕食了，甚至偶爾，還會主動跟柴東水說上幾句話。

比如，眼睛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她會問柴東水：“大夫有沒有說，我的眼睛什麽時候能愈合？”

“很疼，是不是？”柴東水道，聲音裏滿滿的都是憐惜，“大夫說麻藥不能再用了，你且忍耐幾日，很快便好了。”

柳如花不說話了。

柴東水卻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似乎是為了轉移她的註意力一般，他的話生動有趣，一個個完整的故事，連我都聽得有些入神。

但我卻知道，柳如花沒有。我偶爾能夠聽到她的心聲，柴東水的溫柔體貼，柴東水的憐惜心疼，她不是感覺不出來，只是一旦她感覺出來了，她都會立即地否定自己。

她告訴自己，柴東水是個惡魔，是個善於偽裝的惡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悅自己，讓自己不自覺地放下防備，然後陷入他的陷阱之中。

這只是他的惡趣味。看著她不由自主地陷入他的柔情蜜意之中，看著她不計前嫌跟他在一起，能夠使他產生快感。

但她不能如他的願。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曾多次聽到柴東水的聲音。他悄悄地溜進柳如花的房間，幫她掩被子，或者只是坐在她的床邊看著她。我記得他在柳如花的床邊說過，他在柳如花的房內點了安神香。

他在她毫無意識的時候來到她的房間，卻從不對她做些什麽，只是時不時地輕聲喚兩聲她的名字，而後唉聲嘆氣地，跟她說對不起。

在那數個深夜裏，我曾多次聽到柴東水的抽氣聲。像是冷不防受了傷，或是冷不防碰到了傷口，下意識地抽氣聲。我仔仔細細回想了很久，也研究了很久，終於在一次偶然中故作無意的樣子握了一下柴東水的手，頓時明白過來。

我果真沒有猜錯，那日我弄灑的那碗滾燙滾燙的雞湯，不光撒在了柳春花的手上、床上還有地板上，也灑到了柴東水的端碗的手上。

然而天寒地凍，柳如花日日躺在床上靜養，手上並沒有什麽大礙，可柴東水忙前忙後地為她燒湯煮粥、劈柴洗碗，那個手……

如此隱忍不發、忍氣吞聲的柴東水，能對柳如花有什麽企圖呢？即便是有血海深仇，他也不會對她下手。

一定不會。

可惜，我雖進了柳如花的身體，到底不是柳如花，我控制不了她的意識，左右不了她的想法，甚至連勸一勸她，她都懶得聽一個字。

我是在柳如花的眼睛完全愈合之後，才終於聽她講述了他們之間的故事。在那之前，我早已根據先前的蛛絲馬跡猜了個七七八八，可是聽柳如花說出來，我還是沒忍住感嘆唏噓了一把。

為何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為什麽他們明明真心相愛，卻非得有這麽多的恩怨擋在前面？

柳如花說得對，她與柴東水的故事，並算不得新奇。甚至，他倆的故事與白素馨和方鈺華的故事相似甚多，只不過比起方鈺華的精心策劃、步步緊逼，他們的故事要單純許多。

只是造化弄人。

柴東水和柳如花認識的時候，柴東水是赤水宮的大弟子，遠近聞名，武功蓋世，而柳如花不過是尚書府管家的女兒而已，每日做一做女工針黹，至於江湖上的血雨腥風，幾乎是一概不知。

柳如花從來不曾聽說過柴東水的名字，亦不知道赤水宮是什麽地方。她在尚書府無憂無慮地長大，因生得乖巧，一直陪在尚書千金的身邊，雖說只是貼身丫頭，但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柳如花在尚書府，已與半個小姐差不多了。

一個是江湖中人，一個是朱戶女眷，分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哪裏會有什麽交集？但緣分這種東西，人們向來始料不及。

彼時正是元宵燈節，尚書千金因染了風寒，雖十分想出去逛逛，卻是不能夠。元宵的花燈向來是一年之中絕無僅有的，她不能出來已是遺憾，卻不想柳如花跟著她遺憾，所以一早便跟柳如花說好了，讓別的丫頭在家裏伺候自己便好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盛會，柳如花這麽愛熱鬧的人，一定不能錯過了。

尚書千金對柳如花好，柳如花也不是什麽不曉得知恩圖報之人，尚書千金體貼她，她又豈能心安理得地真的去了，自然是在家裏陪著，哪怕只是說說話解解悶，也是好的。二人爭執許久，直到尚書千金說：“你在這裏陪著也是白白陪著，我出不去，對外面卻是充滿了好奇，你且幫我瞧瞧都有什麽燈謎，回來說與我，也算是白白湊個熱鬧，解解悶兒了。”

柳如花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又聽尚書千金笑道：“前幾日聽小紅說，溫掌櫃那邊新進了一批貨，你去看一看，要是有好看的玉鐲，就買了回來。我這一病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大好，想偷溜出去自己看一看，怕是不能夠了……”

言至此處，柳如花若是再推辭，便不大好了，只好應了下來，說自己一定快去快回，好生記了那些燈謎，回來給小姐解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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