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洗耳恭聽，忽聽“吱呀”一聲，似是有人推門進來。迷轂老兒忽而變得咋呼起來，急道：“小老兒沒時間與你細說，你切記，無論如何，不要太在意自己的眼疾，旁的不論追求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要……”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耳邊忽而響起一聲溫柔卻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聲音：“如花，你醒了麽？”

春……如花？我皺了皺眉頭，蒼天在上，厚土在下，他一定不是在叫我，不是在叫我！一定不是！

然而他的腳步聲卻是越來越近了。我聽到他在我床頭坐下，也不說話，嘆了口氣，方又喊了聲：“如花……”

我心裏忽而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卻聽他又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怨我。你放心，我一定會找人醫好你的眼，不會讓你……”

他說著，竟然擡手觸到了我的臉。溫熱的感覺那樣明顯，我一個哆嗦，下一刻，早已一巴掌呼了過去，大叫道：“你別碰我！”

“如花……”他又開始喊了。

我欲哭無淚，迷轂啊迷轂，其實有眼疾的不是我，是你才對吧？我齊歡以前雖算不得傾國傾城的美女，顏值怎麽著也能打個六分，再化個妝，七八分還是勉強可以夠得著的。名字雖也普普通通，沒什麽特色，但好歹不算俗。你給我挑個身體有疾的便罷了，還挑個名叫“如花”的，你的眼光真的是舉世無雙的庸俗不堪、俗不可耐啊……

我正在心裏捶胸頓足，又聽身邊的人在那兒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麽。我心裏煩躁，根本無心聽他的話，索性打斷了他，問道：“有吃的麽？”

整日裏讓我在食物裏待著，不是被人打打摔摔就是讓人燉了煮了蒸了燒了，好不容易做回了人身，雖然眼睛不好用，名字也不好聽，但好歹嘴巴還是好使的，我不抓緊時間吃點好吃的養養自己的味蕾，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好在那人倒也給面子，我的話一出口，他立即應道：“有有有，我剛給你燉了一鍋雞湯，你等著，我這就盛出來給你。”

我點點頭，“好。”

我乖乖地坐在床上，等著他斷了雞湯來慰勞我。我不知道被萬果仙君丟在這裏多久了，卻只覺得一日千年一般，仿佛已經萬年未曾聞及肉味。此番聽說有雞湯，管它是母雞湯公雞湯家雞湯野雞湯白雞湯還是烏雞湯，只要一想到馬上就能喝到雞湯，我就忍不住垂涎三尺。

不過為了保持形象，我還是斂了斂性子，而且下意識地擡手在下巴下擦了一把，還好還好，口水沒有流出來。

那人的腳步聲比第一次時重了許多，也快了許多，我正襟危坐，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看的是哪個方向，有光還是無光，只是聽著他的腳步越來越近，我的心便如擂鼓一般，越跳越快，越跳越快，漸漸地，就要跳出胸口來了。

我的雞湯啊！我已經聞到你鮮美的味道了……

腳步聲停下來的那一瞬，我已本能地伸出手來，想要去接雞湯。此刻眼睛看不看得到，於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只要味覺還在，只要還能吃到人間美味，只要還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別的都不重要。

“慢點慢點，小心……”他的聲音緊張得厲害，我分明沒有聽到後面的話，卻知道他要說什麽。

“啊——燙燙燙……”一聲尖叫從我的嗓子眼噴薄而出，剛剛出爐的雞湯，也不知他是拿著什麽東西盛著，此刻被我一碰，立即灑了出來，那器具“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清脆作響。

我不知道雞湯都灑在了哪裏，許是因為我蓋著棉被，除了伸出去的手，也沒被燙著哪裏。不過光是手上的感覺就已經足夠使人難受了，我胡亂叫喚著，越覺得手上疼，越是叫得厲害，越是叫得厲害，越是覺得手上愈發疼了。

那人忙不疊到了我跟前來，捧著我的手道：“怎麽樣？怎麽樣？很疼麽？”

廢話，你也被滾燙的雞湯燙一次試試？我心裏罵了一句，開口急道：“你捧著我的手有什麽用，還不快拿了牙膏給我塗一塗……”

“牙……牙膏？”他捧著我的手微微一松，狐疑地問我。

我一楞，恍然想起我是在這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古代，忙道：“冷水，冷水啊！去打了冷水過來給我泡泡手……”

話音還沒落，他早已松了我的手，忙不疊跑遠了。

待他端著水回來，把我的手浸在那冰涼刺骨的水中，我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說起來，適才發那麽大的火，倒是我的不對。他好心好意端了雞湯給我，是我心急火燎地去接手，這才將這雞湯打翻了。雖然……他沒將雞湯端好也得付一定的責任，但畢竟是我有錯在先，不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他的頭上。

我這樣想著，便開了口，想要跟他道個歉，卻聽他說：“怎麽樣？好點了嗎？”

“放心，死不了。”我說。明明是想說句話讓他安心的，不知道怎麽回事，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另一種樣子。

我皺了皺眉頭，忙開口試圖彌補：“反正眼睛都瞎了，別說是毀了手，就算是毀了臉，也沒有什麽關系了。左右我又看不見，只是怕礙著你的眼了。”

話一說完，我便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這是怎麽了？我明明恢覆了人身，明明擁有了這副軀體，為何卻總是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話？

“如花……”他開口，聲音裏帶著些乞求，帶著些苦澀，我竟不忍心聽下去。想開口打斷他，又怕萬一開口之後又不受控制，說出些什麽更不留情面的話來，索性閉了口，兀自將手從水中拿出來。

他忙不疊遞了塊手帕給我擦手，我正想接過來，他卻沒有松手，微微上前一步，俯下身來，“我來吧。”

“是了，我都忘了，我現在是個瞎子，什麽都看不到，什麽也做不好。”我冷笑一聲，“如此，便勞動柴大哥了。”

蒼天啊！剛剛的話真的是我說的麽？我怎麽會變得如此牙尖嘴利、尖酸刻薄？！！！不……不對，柴大哥？我怎麽會叫他柴大哥？

指尖的水漸漸凝在一起，滴進盆裏，聲音清脆而悅耳。

他的動作格外的輕柔，似是在對待什麽珍寶一般。我聽到他的聲音，沈沈的，重重的，“以後，我就是你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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