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荷花開得有些早。在明鸞嫁到睿王府之前，睿王府的池塘裏，早已是菡萏滿池。

睿王倒是守諾，當即下了帖子，邀請明鸞和明鳳到睿王府賞荷。

彼時明鸞久病初愈，神態懨懨、興致缺缺，不便出行，便只有明鳳一人應邀而去。只是萬萬沒想到的是，便是這一去，幾乎改變了後來所有的軌跡。

正如明鳳所言，她是有自己的心上人的。明鸞不知這人是誰，卻不知，其實，明鳳也不知這人是誰。她所喜歡的，也許只是自己的一個執念，也許不過是幼時的一句戲言，只不過黑暗中的人太需要光明，寒冷的人最需要溫暖，兩個同病相憐的人恰好走在了一起，特定時機下的抱團取暖，饒是誰也難以取代。

彼時，那小男孩說：“若我能活下來，若我能活得好好的，一定會回來娶你！”

也許只是兒戲，不過她當真了而已。

這十年來，她一直將這句話銘記在心，因為惦念著，雖不知那男孩是死是活，可是心卻在為他留著、為他守著，從此，再也沒想讓別人進來過。

明鳳以為，也就這樣了。他們的緣分來的快，去的也快，她再怎麽無望的守候，也守不到他回來娶她。

可她萬萬沒想到，睿王府的賞荷宴上竟會生出這麽多的事端，讓她寂寞如雪、平靜無波的生活忽而百花齊放、浪花滾滾，可那百花齊放那樣短暫，短到她還沒來得及心花怒放，便被突然襲來的疾風驟雨弄得遍體鱗傷。

荷花宴上，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裙踞，欺霜賽雪的手腕上懸著一枚碧玉鐲子，愈發顯得手腕細膩無暇、柔弱無骨。清冷的眉眼，因著這藕荷色的衣裳，襯得艷若桃李，竟將池中的荷花都比下去了三分。

睿王府的招待十分周全，菜品點心也甚是精致，然而明鳳卻自始至終都沒動一下筷子。自打與睿王見了禮，落了座，她的目光便緊緊地落在睿王身上，若非身邊的婢子提醒，她根本無法將自己的心神從睿王身上移開半分。

是他。萬萬沒有料到，原來她左等右等卻遲遲等不到的人，此刻便坐在自己的面前。

坐在自己面前，卻對自己視若無睹。

睿王功名赫赫，親自向當今聖上請旨，求娶尚書府大小姐林明鸞。是他親自求的，卻是求娶的林明鸞，而不是她林明鳳。

兒時的話，原來他果真只是當的戲言。可笑她竟心心念念，念過了自己最美好的年華。

她的失態分外明顯，睿王執著酒杯，正要一飲而盡，餘光卻察覺到了她緊隨的視線，不由放下了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明鳳小姐一直盯著本王的玉佩，可是喜歡？按理說，君子當有成人之美。只是不巧，這枚玉佩是母妃留給本王的遺物，萬不可隨意轉贈。”

“萬不可隨意轉贈……”明鳳蠕動著唇角，不自覺地呢喃出聲。她忽而想起多年前分別的時候，那個臟兮兮的男孩拿出手中的玉佩，對她說：“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遺物，我今日轉贈給你，就當提前給你的聘禮。”

彼時她搖了搖頭，忙不疊推辭：“那怎麽成？你娘親留給你的遺物，怎麽可以隨便送給別人？我知道，你拿了我的東西，心裏過意不去。但你要知道，我給你的東西，不管是吃的還是珠釵，根本就值不了多少錢，你安心拿著便是。待會兒將珠釵當了，也只是能解你燃眉之急，後面的路……無論如何，好好活下去，我等著你擡著八擡大轎來娶我。”

明鳳記得清清楚楚，彼時她與他分別，跑出五十米開外後，她又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跟他說：“你記好了，我叫明鳳，林明鳳。”

她說得那樣清楚的啊……

回過神來，她悠悠將頭低下，輕道：“是明鳳失禮了，王爺身份尊貴，明鳳不敢覬覦分毫，只是方才憂心姐姐，一時走了神，還請王爺莫要見怪。”

“十日之後便是大婚，本王可不想見到一個病病殃殃、弱不禁風的新娘子。”睿王有意無意地把玩著手中的杯子，微瞇著俊眼，慢條斯理道，“人雖還在尚書府，終究是本王的人。你們得替本王好好照看著，若是缺了什麽，來本王這裏取便是，萬不可怠慢了。”

“明鳳不敢。尚書府自當盡心竭力，好好照顧姐姐。”明鳳忙不疊從座上站起，朝著睿王屈膝行了個禮。

“如此甚好。”睿王執起酒盞，彎唇喝了一口，方又道：“這荷花年年開，卻從沒有開得這樣好過。”

若是以前，依著明鳳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自然順暢地附和出聲，只是此番“初遇故人”，她的心裏便如大風過境一般，將一切都吹得分毫不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控制不住自己的頭腦，她忍不住去想過去的那點點滴滴，忍不住去想上次與睿王見面時的場景。

為了試探她，他竟然親自設計將她丟進水裏。他在暗中觀察那麽久，就那樣冷冷地看著池水將她淹沒，看著她像一個跳梁小醜一般撲騰掙紮著，就那樣無動於衷地看著。

若非她快淹死了，他根本不會救她，是不是？

若非她是明鸞的妹妹，他根本不會顧及她的死活，是不是？

明鳳轉過目光，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菡萏，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不像她的心，一片黯淡無光的黑，一片慘淡淒涼的白，餘下的，全是淋漓的鮮血，觸目驚心。

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忽而開口問他：“敢問王爺，為何定要娶我姐姐為妻？”

睿王似是微微一驚，打眼看了她半晌，這才在唇邊勾起了一抹笑來，道：“怎麽？本王娶妻，竟要告訴你理由麽？”

明鳳卻也不退縮，依舊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笑道：“明鳳與姐姐自幼交好，不過是替姐姐問一句罷了，王爺若能解惑，是我姐妹的福氣，若不願回答，明鳳也不敢勉強。”

“本王見慣了大門大戶裏的勾心鬥角、爭風吃醋，不過看你，對你姐姐倒是真心實意的。”睿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悠悠地將自己腰間的玉佩取下，道：“至於理由麽……”

他略一停頓，忽而在唇角彎出一抹笑來，“我知你姐姐先前心有所屬，但本王，也並非巧取豪奪、仗勢欺人之輩。早在多年以前，本王便與你姐姐有了約定，你姐姐移情別戀，本王氣的要命，但畢竟是本王離她太遠，未能好好照顧她，給了他人可乘之機，說到底，卻是本王的不是。前塵往事，本王一概不予計較，待你回去，你且告訴你姐姐，以前本王欠下的，往後都會一一還回來，讓她莫要再尋死覓活了，那人不在意，本王卻是心疼得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