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吃得叫做一個香。十六累了一天，又是生平頭一回與人廢了這麽許多的口舌，剛一拿起筷子，便將碗裏的食物風卷殘雲了個幹凈。

末了，她舔了舔唇，又起身去盛了一碗。見男子始終低著頭，不知怎的，她竟生出一種愧疚之感，仿佛是自己欺負了他似的。

可能人長得太好看了，太容易激發人的惻隱之心了吧。

“你……”她想了想，終於作出了一個合理的猜測，“你莫不是……不愛吃魚吧？”

依著前面的情形，我總覺得這男子的問題不是不會說話，而是與這裏語言不通，故而不敢開口。只是依著前面的表現，他分明聽不懂十六在說什麽，可是這一刻，十六的話音一落，他已伸出手來，將自己面前的碗向前一推，徑直推到了十六的面前。

“還真的不愛吃啊……”十六的臉頓時皺得跟苦瓜一般，她低下頭，將筷子抵在下唇上，喃喃自語，“怎麽不早說呢？”

她也不吃了，就那樣抵著筷子沈默了半晌，忽而將筷子往桌上一摞，笑逐顏開，對他道：“你等一會兒。”

這一等可不要緊，十六在水缸中摸索一番，拿著刀揮舞一陣，在竈臺旁忙活一會兒，滿心歡喜地端了一盤又一盤的海鮮出來。

不得不說她的手藝真的很好，魚、蝦、蟹、貝……樣樣都燒得色澤鮮美、香味濃郁，海風中飄著淡淡的腥味，然而她燒的菜卻很清新，一點聞不到腥味。

我在那顆傳說中又大又美的海貝中躺著，味蕾都被勾了出來，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撓人得緊，然而自始至終，那青衣男子都如同一座雕塑一般，任十六忙得腳不沾地的，任她端上來的是什麽，他都未曾動一下筷子。

從太陽當頭，到漸漸沈入海底，我眼睜睜地看著十六臉上的表情從歡喜變為失落，再從失落變為歡喜，來來回回變換了不下十次。

十幾樣吃的，因為沒有碗，除了魚，全都用的海貝盛著。就那樣羅列了滿滿一桌，端上去時是什麽樣，現在便是什麽樣，竟是一點沒動。

十六累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乜斜著眼看他，氣喘籲籲道：“許是我十六這輩子沒見過幾個人，太過孤陋寡聞了，竟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像你這般挑剔的人。”

宰魚剝蝦，又在這炎炎夏日裏對著竈火忙活了這麽大半天，她的臉頰紅得厲害，額上有著豆大的汗珠，蜿蜒得滿臉都是。男子目光幽深地看著她，許是她的樣子太過狼狽了，男子忽而直起身來，擡起袖子，為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十六僵在了那裏。

倏地，她將他往前一推，自己已迅速站了起來。

她的臉愈發紅得厲害，目光逡巡在那滿桌的海味上，絲毫不願分給他一點。半晌，她擡起袖子自己擦了擦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天馬上就要黑了，你趕緊回去吧。”

男子一動不動，只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她，無辜地眨了眨眼。十六別過臉去不看他，挺直了腰板，冷著嗓子道：“你莫要作出這樣可憐巴巴的樣子看我，男女有別，我不會收留你過夜的。”

男子恍若未聞，只是依舊看著她。十六沒了辦法，只好擡起頭來與他對視，鄭重其事地解釋：“你走吧，我在這村子裏本就不受待見，若是收留了你，他們不知又要怎麽說我。你……這世界這麽大，你隨便去哪兒都好，我……我這裏太小了，我一個人就夠了。”

十六說完，見男子依舊沒有動作，也不再與他多費口舌，推著他便將他推出了門，將門一關，她忽而又想起了什麽，忙跑到內屋去，又慌慌張張地跑出來。

“一天了，你什麽也沒吃。我這裏沒有能夠招待你的東西，這些珠子你拿去，我聽說出了這裏，集市裏有典當的，這些珠子，應該能當不少錢。你拿著錢，喜歡吃什麽，便買什麽。”她將那一把珠子塞進他的懷裏，微微低了頭，似是有些難以啟齒一般，道，“珠子不多，你別嫌棄。我……我只有這麽多了。”

說罷，她也不看那青衣男子，將門一鎖，便回了屋。

我見她分明失落得緊，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驀然空洞了許久，方才重現了些許光彩。她一步步走到案前，勉強彎了彎唇角，道：“十六，好久沒有吃得這麽豐盛了，你有口福了呀。”

她興高采烈地抓了只蟹，津津有味地掰著吃了。再伸手去抓時，她的眸中忽而又有一抹悲傷一閃而逝，“這麽豐盛，還是得一個人吃啊……”

我不知道她以前休息得好還是不好，什麽時辰開始睡覺，夜裏一般要起幾次夜，早上又是幾點起床。只是這一夜，夜黑風高，月亮將自己的整個身子都藏在厚厚的雲層後面，天上沒有一顆星星，明明是極易入眠的夜色，可十六在床上輾轉反側，不知翻騰了多久也沒有睡著。

寂靜的夜色中，她的聲音忽而響起，雖然不大，卻足夠清晰：“這麽晚了，也不知他走到哪兒了，有沒有吃點東西。”

她又翻了個身，大眼睛在夜色中閃著水潤的光，“他長得這麽好看，一定會有很多人願意收留他的。不管他到哪裏落了腳，總比在我這兒好。”

天色還沒亮起來，十六便早早起了床。我算了算，這一夜，她似乎都沒怎麽睡覺。然而她卻依舊精神抖擻的，隨手給自己紮了個辮子，她洗了洗臉，背起竹簍，哼著歌拉開了門。

只是剛一開了門，她便楞在了那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