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他其實看不見我，所以此次根本連躲都沒躲，只目不轉睛地與他對望著。不過我越是對望越是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我安安分分地躺在匣子裏，這匣子雖然貴重，但這梅香閣裏類似貴重之物數不勝數，他實在是沒有道理對著我盯上這麽久。

還是說，這匣子，是他和昭陽公主的定情信物？

我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再作出另一種假設，謝銘賀忽而動了動身子，擡步朝我走了過來。

在他的手覆上匣子之時，我忽而如醍醐灌頂，明白過來。

敢情……這廝留下來，不是迫於國主的淫威，不是出於對公主的關切，而是，為了我。

我驀地打了個寒顫。

他來了，他的手掌極暖，汲汲熱量源源不斷地透過那凹凸不平的表皮進入我的身子，我又打了個寒顫。

不是要將我帶……呸，盜走吧？昭陽公主拿我時好歹還花了一萬兩銀子，而且還這樣貼心地給我找了個這麽雖然黑咕隆咚卻是富麗堂皇的居所，謝銘賀男子漢大丈夫，行事自當光明磊落，怎能趁虛而入，做此等偷雞摸狗之事？！

不對，昭陽公主分明給這匣子上了鎖的，謝銘賀何時偷走了昭陽公主的鑰匙？

分明有備而來。

我的腦子早已經過了一個九曲十八彎，好不容易壓下心頭的怒火，努力不動聲色地看向這宵小之輩。卻誰知，謝銘賀只是將我拿出來打量了一眼，便將我放了回去。

匣子被合上，落了鎖。

夜深了，萬籟俱寂，他也不熄燈，就那樣坐在昭陽公主的床頭，目光穩穩地落在她身上。

直到銀燭滅，白光突破黑暗的夜幕，悄悄地溜進屋裏。

昭陽公主微微動了動身子，謝銘賀已冷聲喚了紫苑她們進來。他看也不看昭陽公主一眼，只譏諷道：“當真以為本將會中了你們的苦肉計？燒已退，你好自為之。”

說罷，也不等眾人反應，早已拂袖而去。

昭陽公主倚在床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不見，終於看著紫苑和司琴笑了笑，道：“我好了，你們不開心麽？還不快來服侍我更衣！”

她的歡喜那樣張揚那樣明顯，我楞了一下，幾乎以為昨夜的一切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夢中囈語，而是真的。她醒著，故意裝作自己在做夢，而昨晚謝銘賀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的眼皮底下，她知道謝銘賀其實並不是表面上的那般無情，所以心生歡喜。

兩日後，昭陽公主徹底病愈。她生龍活虎地跟司琴、紫苑她們在院子裏踢了大半個時辰的毽子，又將院子裏的枯枝殘葉好生修剪了一番。

她再也沒有見過謝銘賀，亦再也不曾著紫苑她們去請他。看著她天真爛漫的笑顏，還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眸子，我沒忍住一陣感慨唏噓——原來她的愛那樣卑微那樣可憐，便是病中那夜那般微不足道的關懷，竟也值得她歡喜至斯。

我為她開心，雖然我其實不懂。

然而這種開心並沒有維持多久。傍晚時分，杜如萱來了。

依舊是纖腰款款，依舊是軟語嬌嬌，唯一不同的，大概便是她明明毫不明顯卻大張旗鼓地展示給大家看的肚子。或者，還有她頭上的那支紅玉珠釵，竟是與昭陽公主那支一模一樣。

“將軍今早剛派人給臣妾送了一些酸梅子，本不是什麽貴重之物，但在時下這個季節，倒確實是新鮮。臣妾不敢獨食，特來給姐姐送一碗。”杜如萱有意無意地順著並不顯懷的肚子，分明是意有所指。

昭陽公主不解其意，紫苑和司琴怎麽可能不知？紫苑穩重，可司琴向來是個心直口快的，當即哼道：“什麽東西，也配到公主這裏顯擺？”

杜如萱立即冷了臉，“你說什麽？”

司琴正要接口，卻聽昭陽公主道：“你拿回去吧，酸梅子有助於消食開胃，本宮看你一直在順著肚子，想是積了食，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杜如萱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卻還是強忍著擺了張笑臉，對昭陽公主道：“公主有所不知，臣妾不曾積食，肚子之所以比常人大，實是有喜了的緣故。”

昭陽公主分明身子一僵。但她並沒有僵多久，須臾便笑著對杜如萱道：“如此，恭喜了。”

杜如萱剛得意洋洋地撫了撫肚子，昭陽公主便道：“既然有喜了，以後行事千萬小心點，若再如上次一樣落了蓮池，鬧了個一屍兩命，就不好了。”

杜如萱一噎，雙眼分明已露兇相，嘴角卻還是掛著笑：“公主如此擔心臣妾，倒不如好生擔心擔心自己。生了那樣一場大病，竟也沒能得到將軍垂憐，臣妾才是心疼公主呢。”

昭陽公主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而冷笑一聲，道：“本宮不與你計較，是不屑與你爭。你當真以為你當初做的勾當，本宮都不知道麽？”

杜如萱臉色驀地一白，卻依舊強笑道：“話說大了，難免閃著舌頭。公主身份尊貴，卻也不可信口雌黃。”

昭陽公主沒有說話，只淡淡地笑了笑，轉身便要離開了。

卻聽杜如萱的聲音忽而傳過來：“有一件事，公主怕是不知。”

昭陽公主依舊擡步走著，似乎根本沒有想理會她。

杜如萱卻並不善罷甘休，拔高了嗓音道：“彼時天下大雨，昭陽公主女扮男裝在街頭亂撞，甚至跌進坭坑裏，竟不知道，其實她所找之人便在樓上看著她。”

“你說什麽？”昭陽公主轉過頭來。

“謝銘賀之所以想要出宮，便是為了與我私會。”杜如萱含羞低頭，片刻又擡起頭來，溫柔笑道：“紅玉珠釵是買與我的，他去見我之時便已買下了，公主四處尋他之時，他早已將這珠釵插到了我的發間；公主跌倒在暴雨之中時，他正與我十指相握，欣賞樓下的雨景。”

“至於公主的那支，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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