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退下之後，我才聽到夜南楓發自肺腑的一聲嘆息，“若沒有這十餘載，縱使不能長相廝守，至少她還是愛著我的。可這十餘載……”

一陣風從窗口吹過來，夜南楓重重地咳了幾聲。

夜深了。夜南楓將我揣在懷裏，漸漸睡著了。

我靜下心來，開始細細琢磨方才夜南楓跟那白髯老人的對話。

依著他們的意思，這夜南楓大抵是個亡國之君，至於這掬月麽，若非他的妃嬪，便是個紅顏知己。約摸著國破家亡之後，這掬月便殉了國，奈何實實在在是夜南楓心尖上的人兒，君不讓妃死，妃便死不得。夜南楓尋了道人，覓得起死回生之術，活死人肉白骨，硬生生將掬月起死回生不說，還變成了個嬌滴滴的美人……

本想著就此花前月下、日日笙歌，琴瑟在禦，莫不靜好，不曾想這嬌滴滴的美人性子卻冷得很，殺人成性不說，還惜字如金，根本親近不得。夜南楓手段用盡，美人的心卻離他越來越遠，他花了十餘載，方才明白美人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這才如醍醐灌頂，忙不疊迷途知返。

只不過這迷途只返歸迷途知返，這夜南楓到底曾是一國之君，野心蓬蓬，國破家亡，已不可逆轉，好在身邊還有個自己喜歡的紅顏，大欲滿足不了，便退而求其次，在迷途知返之前，好歹也要將這紅顏據為己有……

這一番猜測當真是順暢非凡，我才為之拍手稱好，那小小的瓷瓶裏忽而出現一個聲音來：“小夭……”

這聲音聽著有幾分耳熟，我虛晃著神識想了想，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忽而聽到那聲音又道：“幾日不曾來看你，看你的樣子，倒還過得挺好。”

敢情是……

我嘆了口氣，“你初來乍到，不曉得前因後果。這個故事沒意思得緊，動輒就殺人吃血的，這便罷了，我先前的主人是個美人，卻是個不愛說話的，而這夜南楓，時而溫柔時而暴戾，記性似乎還不大好，我至今沒明白到底……”

那聲音卻打斷了我的話：“先前看你的樣子，不是說得頭頭是道麽？我還以為你早已看穿了一切……”

我自然不能說那都是我瞎扯的，只好岔開話題，問他：“你去哪兒了？我真的要足足被吃上十次才能恢覆原身麽？你可有什麽快速完成任務的法子，可否教與我？”

“照仙君先前的意思，的確是要足足被吃上十次方才能夠脫身，不過現在看來……”

“怎麽？”我莫名驚喜起來。

“你可知你為何被置於這果子中？”那聲音道。

這個問題困惑了我許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好不容易他提起來，我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忙不疊應道：“大概是犯了什麽錯，只是具體是什麽錯，怕是還得勞煩妖友指點一二才是。”

“什麽？”他問我。

我有點暈，反問他：“什麽什麽？”

他的聲音抽了抽，“你名叫桃夭，小名小夭，以後不許稱我為妖友。”

我正待刨根問到底，忽聽他道：“最近事務繁多，我無法一直陪你，你且先自將這個任務完成，過幾日我再來尋你。”

這個聲音真是來無影去無蹤，話音一落，便不見了。我在瓶子裏吶喊許久，卻從不見他出來。

喊得累了的時候，我終於認命，氣喘籲籲地坐下，不自覺地開始打盹。

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幻像，白色的界面上，黑字密密麻麻，我睜著惺忪的睡眼勉力一看，不期然，竟看到了夜南楓和掬月的名字。

字裏行間如此熟悉，分明就是這些日子在朱雀宮中發生過的。

一點不差。

我忽而來了精神，朦朧的睡眼忽而清明一片，幾乎是目不轉睛的，我開始看後面的故事。

待我終於看完，天已破曉。秋天的雨連綿不絕，此刻正在沒羞沒躁都地下著。若我沒有看那個故事，也許此時此刻，只會感慨秋雨的纏綿，可我看了那個故事，心境便不同了。

那鋪天蓋地、如針般細密的，不是秋雨，是人的淚。

分明是突如其來的婚禮，可夜南楓似乎早已有所準備，這婚事辦得非但不倉促寒磣，對比當時方鈺華和李婉的，其富麗堂皇的程度，竟有過之而無不及。夜南楓和掬月拜堂成親的時候，朱雀宮沈浸在濃重的喜慶之中，除了那個白髯老人和李豫，竟是人人帶笑。

喇叭、嗩吶，鶯歌恰恰，那鋪天蓋地的紅色那樣璀璨那樣奪目，可我看著看著，腦海裏竟不自覺地想起先前腦袋裏的那幾行字來。

彼時他不叫夜南楓，她也不叫掬月。

他是滄溟國國主——葉珺祥，她是滄溟國一品將軍之女——秦楓。他縱情詩書山水，卻不得不少年繼位，為了鞏固帝位廣納後宮，卻無法娶那個心尖上的人。她武藝高強，騎馬射箭樣樣不輸男兒，更曾跟著父兄征戰沙場，卻因是庶出的女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長姐入住後宮，成了後宮之主。

她不願與那三千佳麗共爭一人，他也不願她卷入爾虞我詐的是非之地。誰也不曾說什麽，但卻仿佛約定好了一般。整整三年，即便她入宮看望姐姐，他也不曾與她見上一面。

大抵所有的癡情，都抵不過光陰的日夜消磨。整整三年，她都在試著遺忘他，不知是自欺欺人還是如何，她分明覺得，她雖依然愛他，可是不如之前那麽愛了，看到他對姐姐百般恩寵，漸漸地，她竟分毫也不嫉妒了。

她只是暫時還找不到想讓自己托付終生的人。

彼時杏花煙雨，她到宮中看望姐姐，不期然竟與葉珺祥狹路相逢。

她一時無措，待想到應該規規矩矩行禮，葉珺祥已經開了口：“三年了，楓兒也該嫁人了。”

秦楓一時一抖，“嫁……嫁人？嫁與誰？”

“滄溟國多少好男兒，你若有心儀之人，便說與你姐姐聽。若你姐姐同意，孤便親自下旨，為你們賜婚。”

說罷，不等她反應，葉珺祥已與她錯身而過，長臂一攬，便將她的姐姐他的皇後攬入懷中，皺著眉頭，柔聲道：“鸞兒無礙吧？”

待聲音轉到秦楓這裏時，忽而便變了個語調，“你姐姐身懷六甲，你怎的這樣不小心？！”

秦楓的臉一片慘白。

那一夜，她徹夜未眠，想著與葉珺祥的點點滴滴，想著自己無從安放的未來。

嫁人，嫁與誰呢？為何他那樣輕易地便能移情別戀，而她，卻遲遲無法愛上別人？

她不知道。

也不用知道。

沒過幾日，一道聖旨下到了將軍府，內容，是賜婚。或者更確切一點，是和親。

彼時諸國之間波濤暗湧，滄溟國根基不深，與那虎視眈眈的倉淩國對抗，分明就是以卵擊石。和親，不過是無奈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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