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殺手最不該有的，便是惻隱之心。

那一次她奉命去殺的人，是秦淮河上第一名妓崔無雙。

夜南楓向來惜字如金，向她下達命令時，除了告訴她要殺之人是誰，根本不會多說一個字，而她，身為一個殺手，除了聽命，也根本不會多問一個字。

她殺了太多人了，她以為，像她這樣冰冷無情的人，定是沒有心的。然而她忘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那夜去刺殺崔無雙時，正逢十六，月影橫斜，暗香浮動。她摘了面紗，帶著一副面具，換了一身男裝，去見崔無雙。

名動天下的第一名妓，自然不是浪得虛名。她與秦無雙一夜笙歌，不知怎的，竟被秦無雙的琴聲迷了心。明明從來不曾碰過琴，可是看著秦無雙素手微動，在那一根根纖細的琴弦上泛出一個又一個或淒迷或悲愴的音，她從來不曾有過波瀾起伏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了。

她將劍架在秦無雙的脖頸上，聲音清冷而又威懾：“說，你給我下了什麽藥？”

琴音戛然而止，秦無雙嬌艷的臉頓時變得煞白一片，丹唇顫抖得厲害：“下……下藥？”

沒了那擾亂人心的琴聲，莫雲離的神識忽而便清明了幾許。她雙目微瞇，心下了然：“那麽，便是這首曲子了。”

秦無雙的臉上依舊半分血色都沒有。莫雲離的話音落了，她倒是鎮定下來了，嬌媚笑道：“莫公子此話何意？這曲子是無雙的絕技，為了聽上一曲，不少恩客寧願一擲千金。莫公子若是不喜歡聽，無雙換一曲便是，何必大動幹戈？”

“不必了。”莫雲離聲音低冷，“你沒有機會了。”

她正要將劍刺下去，不知哪裏忽而來了一道勁風，她的劍還沒刺下去，秦無雙已經被挾裹著帶走了。

莫雲離收劍提氣，很快追了過去。

“楊大哥快走！”秦無雙聲音淒厲，“她是朱雀閣第一殺手，你不是她的對手！”

刀光劍影中，莫雲離以一敵二，冷聲道：“我不願傷及無辜，但若你執意送死，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粗獷的男生帶著些恨意：“我們與朱雀宮往日無怨今日無仇，你為何定要殺我無雙妹妹？”

“我莫雲離殺人從不需要理由，”她身形微頓，下一刻已經揮劍出去，“也不需要向別人解釋。”

莫雲離的劍法叱咤風雲，根本沒怎麽使力，他們已然落了下風。秦無雙聲音愈發淒厲起來，“楊大哥你快走，百鳥朝鳳和迷魂曲都奈何不了他，我們打不過他的！”

楊峰眉頭緊蹙著，根本沒有功夫回應她，只兀自將內力都聚在劍鋒，朝著莫雲離便刺了過去。

不知道秦無雙突然說了句什麽，莫雲離身形恍然一僵，楊峰便在這時將劍刺了過去，他這一招險得很，明著是去刺莫雲離，可是莫雲離只要稍微一躲，那劍便會傷及自己。

依著莫雲離的功夫，他這招同歸於盡，怕是只會白白搭了自己的性命。

秦無雙撕心裂肺的那聲“不要”剛從嗓子口沖出來，莫雲離已經身子一側，手上一個反擊，躲過了楊峰的襲擊。楊峰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生生吐出一口鮮血來。

“無雙妹妹快走，他中了……”他掙紮著起來，原本帶著些笑意的臉，在看到莫雲離的那一霎忽而便僵硬了，滿眼都是不可思議和驚恐：“怎麽可能？我明明刺到了你，怎麽……”

怎麽你的身上，連塊血跡都沒有……

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楊峰爬過去，死死地拖著莫雲離的腿，“要走一起走，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

依著常理，秦無雙他們螳臂當車，碰著了莫雲離，只有“要死一起死”的命，哪裏可能一起走了。然而這世上哪來的那麽多常理，沒有多久，他們便一起走了。

莫雲離負劍而立，看著他們的背影茫然而不知所措。是她……把他們放了嗎？

“你們走吧，離開淮陽，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

的確，是她自己主動收了手。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冷情冷性的她，向來刀劍無眼、見血封喉的她，在生死一線的時刻，竟突然有些下不去手。

秦無雙充滿恨意的眼神，那猩紅的雙眼和眼角欲墜不墜的淚水，硬生生地刻在了她的心裏。她覺得這眼神熟悉，卻又道不明在哪裏見過。

一時沖動，她放了他們。

既然沒有完成任務，她也不急著回去覆命，索性在秦淮河邊找了棵樹，在上面躺了一宿。

月華清輝，照得她心裏一片透亮。是啊，楊峰的劍明明刺上了她的手臂，為何連滴血都沒有流？

她開始回想自己以往的種種。她是一個殺手，無往不利，一劍封喉，在朱雀宮，人人都很忌憚她，而在江湖上，聞及她的名字，也都是聞風喪膽。

她的劍法絕然，她倒是知道，但便是再怎麽不凡，也不可能天下無敵。或者說，就算真的天下無敵，也不可能每一次去執行命令，都能毫發無傷地回來。

楊峰的劍從她手臂後面刺過，她是有感覺的，她今日裏穿了件明黃的衣裳，若是流了血，必然很容易看出來。

可是沒有。

放過二人的時候，秦無雙問她：“大俠練的……可是傳說中的金剛不壞之身？”

她沒有回答，只說：“趁我還沒有反悔，快走。”

金剛不壞之身……是什麽功夫？

劍已出鞘，她就著月光打量許久，天亮時分，她終於一個反手，拿劍往自己身上化了一下。

雪白的肌膚上，瞬時開了一道口子。

她眼角微松，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眼前忽而一片黢黑，竟是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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