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拖出逶迤白練，清澈見底的河水倒影著落雲山莊的秀影。

夜玄瞳手中攥著禦手刀，站立舟頭，遙望落雲山莊在她眼中漸漸消失。路莫知吹奏的簫音繚繞耳畔，悠悠揚揚如傳世美酒，清清脆脆如山澗流泉，亦同洛水古城作別。

她含羞嬌笑，看著手裏的禦手刀，將它緊緊貼於胸口。

臨行，路莫知一手持禦手刀，一手持象牙白玉簫，讓她選擇。

她抿唇笑著，拿過象牙白玉簫，頭不回地朝小舟跑去，臉上綴滿紅雲。她不敢看他，他定在笑，那笑多半是欣悅的，或有揶揄，或有酸澀。

白浪搖櫓，沈聲說道：“夜姑娘，夭夭今日多有得罪，你不要跟她計較。她天性如此，愛作弄人，並無害人之心。”

夜玄瞳微微一笑，回道：“路莫知已跟我說過，我知她沒壞心。”

白浪望著她，呵呵一笑，搖櫓的手停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藥囊朝她扔去。她伸手接住，聞到藥囊散發刺鼻異味，她詫異看向他，等他解釋。

“夜姑娘，這裏面是夭夭做的藥丸，叫我交付給你。你醉酒時，她替你把過脈，說你是虛脈，氣血不足，你每日吞服三顆藥丸，直至吃完，會有改善。”白浪把夭夭跟他說的話重覆給她說去。

“嗯，那替我謝謝夭夭，真有心了。”夜玄瞳一邊說一邊將藥囊塞進袖中。

夭夭說她是虛脈，氣血兩虛，她細細想起，從年初開始，她便覺胸口異常。心好似被套圈箍牢，漸漸縮緊，氣喘胸悶，時出虛汗，但不厲害，斷斷續續間隔一月左右。那次在大漠撞見從沙底鉆出的迦嶁大殿，心疼得最為厲害，好似被大火炙烤一樣。

或許，夭夭配的藥丸能管用，不妨吃些試試。

夜玄瞳側身坐下，看向一旁笑意盈盈的張司寢，臉上浮起一絲歉意，諾諾說道：“勞煩張姑姑了，昨晚我……”

張司寢嘆了口氣，緩聲說道：“擷玉，下回可不能這樣，這宮裏規矩我不是沒和你說過。”

夜玄瞳尷尬一笑，輕點頭。

小舟穿過蘆葦蕩，進入掖玉河，到了永安巷附近才停下。

夜玄瞳和張司寢與白浪別過，上了岸，朝皇宮的東曜門走去。

兩人走進甬道，發現一頂金鑾華蓋步輦從建安門出來，朝她倆逼近，兩人立馬靠邊站去。

步輦上坐著的女子，朱顏粉面，瑤環瑜珥，她高昂著綴滿精致發飾的頭顱，朝埋頭站立在側的夜玄瞳和張司寢冷冷瞟去一眼。忽而，她眸光一凜，點著蔻丹的纖纖玉指擡起，在半空停下，兩瓣紅艷的唇慵懶地開啟，吐出一字，“停！”

步輦立馬停住，小心翼翼落地，裏面的女子緩緩起身，將腳朝濃紫紗簾外擱去，繡著紅紫交錯花紋的繡鞋上鑲著一顆白珠瑩亮剔透，在眸底閃耀著熠熠光彩。

她走向夜玄瞳，伸出細長的食指，勾起她的下顎，細細端詳著。

“這不是擷玉嗎？多日未見，這臉又俊俏了不少。”女子不無譏誚地說道，眸中閃過一幽掩藏極好的嫉妒。

夜玄瞳擡眸看她，見她淩厲如刃的眸光灼灼，一臉的霜降冰封，艷如血的唇好似冷冬裏詭異盛開的茶花，嘴裏呵出的氣是冷的，令周遭空氣瞬間凝結。

她是張婉清，她是二皇子的太子妃。

她立馬側蹲行禮，小心諾諾地說道：“擷玉見過太子妃娘娘，娘娘花容月貌，冰肌玉骨，擷玉這張臉再美也美不過娘娘的臉。”

“哦，擷玉，別看你平時不多話，一旦誇起人來可不得了。”張婉清一邊收回手，一邊吸聲說道。

夜玄瞳聽了這話，唇向兩邊扯出一抹淡笑，不再作聲。她知張婉清對她不善，她帶恨意的眸告知她，若跟她爭搶二皇子，那是妄想。

張婉清雙眸斂下，輕輕哼出一聲，朝步輦走去。待她上了步輦，手臂擡了擡，一行人朝前走去。

夜玄瞳回到尚寢局，見過夏司燈，進到倉庫清點物品，查閱賬簿。

她伏案細細看著賬簿，核對每樣物品出入是否有誤，看得正專註，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她嚇了一跳。

她起身朝軒窗外看去，見一陌生宮女站在門口，朝庫房內張望，怕是哪院燭火不夠派她過來取些回去。她將手中筆擱下，快步朝她走去。

宮女一眼瞧見她，一本正經的臉瞬即黯沈，眸光冰寒，冷聲說道：“你是擷玉？”

夜玄瞳一臉詫異，本以為她來是索要燭火，不想她冷不丁問她可是擷玉。她心裏顫顫，這宮女神情冷漠，語氣不悅，明顯告訴她，她不喜歡她。在宮裏，她一向謹慎，不多語，未曾得罪過誰，這宮女為何板臉待她，叫她大為疑惑。

“我是擷玉，你找我有事？”夜玄瞳淡淡地問道。

宮女朝她瞥去一眼，側臉沈聲說道：“我是東宮的碧釵，太子妃娘娘讓我給你捎句話，從明起，讓你到她身邊服侍。她說你慧心妙舌，聰穎伶俐，她身邊正缺少一個像你這樣能幹的人。”

太子妃身邊缺少能幹的人嗎？

這話說給任何一個人，都覺不可思議。

夜玄瞳心裏冷冷笑著，張婉清是張太尉的千金，她進東宮定帶幾個與她打小一塊長大的丫鬟，伺候她慣了的丫鬟怎不及初入宮的她？

宮闈風雲詭譎，常人無法遠罹構害，若她真去東宮，她必會百般刁難，尋釁挑事，借機加害。只身孤影的她哪是東宮半個主的對手，她金口一開，她不去也得去，無法拒絕。

可惜，可惜張婉清卻不知她是習武之人，若她執意加害她，她手中九曲銀蛇鞭定叫她嘗嘗苦頭。

她朝這個叫碧釵的宮女淡然一笑，曼聲回道：“碧釵姐姐，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東宮。”

碧釵哼笑一聲，朝她白去一眼，急急跨出了院門。

清晨，驕陽烈烈，遙看白亮天際，浮出一座座崴嵬大山似的白雲。

夜玄瞳將禦手劍與九曲銀蛇鞭藏好後，朝大殿巍峨的東宮走去。

她跨進東宮正門，開門的是個長相俊秀的小太監，他擡眼看向面容皎皎，身姿妙曼的夜玄瞳，眼裏流出讚嘆之意。

她向他詢問太子妃娘娘的院落在哪，小太監聽了，慌忙伸手朝西指了指。忽而，他眼咕嚕一轉，眸光游移，閃閃爍爍，手又朝東指去。

她心生疑惑，東宮把門的人居然連太子妃住所在哪都不知，這太不可能。

她邁腳朝東走去，一路的盆栽作物繁茂，葉綠花紅，招蜂惹蝶。

俄頃，前面傳來琮琤奏樂聲，還有浪潮般的嬌笑聲，大約一群人在玩什麽有趣的游戲，玩得甚是起興。

夜玄瞳蹙緊眉頭，不知該不該冒然闖入，躑躅半響，她還是跨腳向前走去。

院內，粉衣紫裳，輕歌曼舞，酒香醇厚，胭味馝馞。濃妝艷抹如戲子或妓女的宮女一個個酩酊大醉，顏如梅紅，姿如河柳，瘋瘋癲癲笑得前俯後仰。

忽而一個粗獷聲音在重重彩衣後慵懶響起，“我來了！看……看你們還跑！”

嵐眼遮紅布，歪歪倒倒朝前面的宮女伸手摸去，宮女們似散開的鹿，一個個朝夜玄瞳這邊驚慌跑來。

“快，快讓開！”一個臉上脂粉厚如鍋巴的宮女氣咻咻看著夜玄瞳，厲聲喝道。

夜玄瞳沒有作答，定定站著，眸光澈冷。

宮女們退出老遠，心驚膽顫看著嵐的兩臂朝前伸來。

不知是誰，在後狠狠推了一把夜玄瞳，她一個趔趄朝嵐靠去。

嵐一把捉住她的兩臂，嘴裏咕噥著，“好，捉到一個，該你喝酒了！”

他扯下臉上紅巾，雙眸瞇覷看向她，模模糊糊間，感覺這張俊俏臉蛋甚是眼熟，他笑呵呵朝她小臉摸去，使勁掐了下。

她忍痛，蹙緊月眉，伸手將他兩臂撂下。或許是她力度太大，抑或是他醉得太深，他身子好似一張紙，輕飄飄朝一邊落去。

他側身坐地，甚是氣憤。他定睛朝她看去，這才看清她是誰，他立馬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灰，一消剛才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摸樣。

“你……你怎會在這？”他故壓心中疑惑，鎮定自若地看向她，沈聲問道。

她不吱聲，毫無表情地看著他，空洞的眼睛裏搜尋不到他的影，他好似被她遺忘在黑如幽冥的瞳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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