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甬道，見夜玄瞳躑躅在盡頭，仰頭望著一線天中的朧月。她婀娜倩影映著薄紗般的月華，讓人見去，就覺著她似落塵的嫦娥，翹首盼歸只因貪戀月池。

他加快腳步追去，胸口怦怦亂跳。

夜玄瞳翹首回落，眸光收斂，瞥眼瞧見了嵐。她兩眼一怔，急忙說道：“嵐，你怎麽來了？”

嵐喘了口氣，濃烈的酒氣從口中四竄，濡染醉夜。

夜玄瞳伸出手來，用力地掃了掃迎面竄來的酒味，嗔視他道：“嵐，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就幾杯。”

嵐說完，呵呵笑起，他知道自己的酒量，這幾杯怎能將他灌醉。不過醉了也好，虧得幾分醉意，他才敢冒然追來。若在平時，依他謹慎行事，他定不會這般魯莽。

夜玄瞳朝甬道前後瞧去，幸好沒人，她遂拉起嵐的衣袖朝司燈院走去。

進了司燈院，夜玄瞳進屋給他泡了壺濃茶，他一口飲盡。

院內花香幽幽，月影婆娑，兩人的身影斜斜拉長在空寂的院落。無聲似有聲，淒涼的笑意拂去之前的誤會，怯於時間帶來的生疏，兩人卻不知該說什麽。

時間似指縫間流淌的水，匆匆而逝。

夜玄瞳眼裏柔光瀲灩，看著嵐的臉膛，兩人釋然相見將他八年的滄桑印痕拂去。八年，他下過大牢，上過明堂，沈浮起落，他可曾受得？

少頃，嵐張動雙唇，緩聲說道：“扶桑，洛水那夜你躲在哪？雪娘說你很安全，起初我信了，可後來看著滿地覆蓋的大雪，我絕望了。風雪夜，小小的你怎度過漫長的夜？”

“洛水那夜我沒死，虧雪娘事先在戈壁挖的地窖。那夜我就站在地窖裏，親眼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包括你一劍斃了雪娘。”夜玄瞳舊事重提，心碎之痛襲來，她絮絮低語，兩眉微蹙。

“這麽說，你恨我殺了雪娘？”嵐苦澀一笑，問道。

“是的，我恨，那夜我發誓一定要替雪娘報仇，殺了你！”夜玄瞳憤憤地說道。

嵐呵出一氣，唇角勾起無奈的滯澀。

涼津津的夜風拂面，吹著青色衣袂隨風飄揚，獵獵作響。這響聲讓他思緒穿越時光，轉落在八年前的洛水夜。

雪娘那聲苦苦乞求清晰地回蕩在他耳畔，“殺了我吧！”

殺了她，讓她在末世重尋一條活路，他遂了她的願，一個帶血的願。

“如果說是雪娘讓我殺的，你會信嗎？那樣境遇，即使我不殺，她也不會痛快地活著，洪大鑫會放過她？二皇子會放過她？他們不知會用什麽濫刑折磨她，拷問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能忍得？到最後若是挺不過去，將你供出，你活不了，她也不會開心地活著。那一劍揮下，我的心也在痛！可就是那一劍，徹底改變了我。讓我相信，若不冷血，就不能保全，就不能在這個亂世茍且活著。”

“那我們能活著都是靠你所說的冷血，因冷血才能茍活？這樣的活太卑微，太沒道德！”

夜玄瞳說完，悢然一笑，隱忍胸口刺痛。她和他都是迦嶁後裔，國滅，他過得伶俜無依，亦同她一般，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飽嘗艱辛。她和他離別八年，八年足可將一個弱者變為一個強者，也可讓一個本心善良的人變成一個嗜血殘忍的魔鬼，她走的是前面一條路，而嵐走的是後面一條不歸路。

“冷血的不是我，是這混沌亂世，這非我本性，你能理解。”嵐雙目睖睜，義正言辭地說道。

是啊，嵐完美誆人的借口，讓她語塞。

混世逼得人冷血，成鬼成魔，難道不是嗎？

“嵐，不要說了，這些我們不談不爭。無謂的流血不應屬於我們，以後你我都應記得。不要再因國滅家亡之恨，茍活於世之阻牽連無辜，我們回不了迦嶁，我們也做不出滅盡天良之事，這是我作為一個迦嶁公主所能給你的提醒。”

“雪扶桑公主的話，嵐記牢。”

“嵐，不要叫我公主，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是公主。迦嶁覆不了，回不去，已淹沒在浩瀚沙海，我們的過去都隨它沈沒，包括身份，還有回憶。”

兩人沈默，各懷悲涼，暗自唏噓。

這一刻，他倆沒了君臣關系，沒了迦嶁牽絆，沒了往事繁擾。

“啊哈——你倆在這裏幹什麽？”一個清脆如鈴的聲音從院外傳來。

將兩人嚇了一怔，立馬直眼尋去。

見南宮琳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睜大水靈靈的眸眼盯著他倆。

夜玄瞳和嵐相視看看，心裏一懸，若是剛才兩人的談話被她聽去怎辦？否則兩人都將受到詢問，身份必將敗露。

不因茍活於世之阻牽連無辜，這話剛從夜玄瞳嘴裏說出，便迎來一個考驗。

南宮琳見兩人不說話，她嘻嘻笑了起來說道：“二皇哥，穿針比巧我不比了，就知道是司服局的人贏。他們就是想看我笑話，明知道我是個公主，也不讓著我，你說可恨不可恨？也好，我就不比了，讓她們去爭。嘿嘿，正好看著二皇哥溜走，我就跟過來了。瞧你兩人都楞住，這是幹什麽？不會是在玩木頭人的游戲？你不動，我不動？”

南宮琳一邊說，一邊朝兩人身邊走去。

兩人一臉惶恐，惴惴不安。

“怎麽你倆不說話？真的是在玩木頭人的游戲？”南宮琳張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的嘴巴說道。

夜玄瞳遂露出一笑，說道：“五公主，要不你也加入木頭人的游戲？”

“好啊，好啊，今天誰輸了誰就得汪汪學狗叫。”南宮琳一邊拍手一邊起勁地叫道。

夜玄瞳抿嘴笑著，心裏想著南宮琳似乎並沒發覺他倆在做什麽，也好，幹脆就隨性陪她玩玩。

嵐撇了撇嘴，這弱智游戲哪是他能玩的。

他連忙擺了擺手，擠出難堪的笑說道：“南宮琳，二皇哥剛才喝醉，一時走錯方向，不料竟跟著這個叫擷玉的宮女進了司燈院，喝了杯醒酒茶。”

“二皇哥說的話是在糊弄我吧？你瞧，擷玉這麽漂亮，你就沒有私心？嘿嘿，你不誆我了！”南宮琳嘟噥著小嘴，嚷嚷著說道。

夜玄瞳聽後，小臉立馬染上紅暈，好似朝霞敷面。

嵐看了一眼夜玄瞳，見她羞色於臉，微微一笑，臉色立馬一沈朝南宮琳說去：“南宮琳，你可不要亂說，你這一句不打緊的話害不了你，可會害了別人。”

“二皇哥，你不是在刻意袒護擷玉吧？你這一袒護讓我更加相信，你對她有心思。是不是？是不是？”南宮琳不依不饒，扯著嗓子說著。

“好了，好了，南宮琳，我們好走了，這裏是掖庭後宮，婢女們待的地，我們還是回我們的院。”嵐推著南宮琳的肩膀說道。

“不……不……不行！你別推我！好歹今日是乞巧，我在賽場上沒討得好心情，我非得找個人陪我。擷玉，擷玉，你來！你跟我走！”南宮琳看著夜玄瞳，大聲叫道。

夜玄瞳抿嘴一笑，遂走上前去。

“擷玉，走，跟我走，我們去宮外。”

“宮外？”嵐和夜玄瞳一同叫了起來。

“怎麽？不可？我有辦法，我和擷玉扮成太監跟在二皇哥的身後，這樣不就可以出去了嗎？”

嵐皺了皺眉，猶豫不決。

夜玄瞳雙手交疊於腹，聽候差使。

南宮琳不滿，一手抓一個，拉著就朝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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