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看著眼前的陌生女子，並不知道她就是夜玄瞳。

他一臉疑惑，自知並不虧欠任何女子，為何她一臉慍怒，難道虧欠她？

他凝眸看她，見她黛眉似月，雙眸如星，瀲灩波光在眸中淺淺流蕩。正讓人看得沈醉，一抹濃重的恨意灌入眼中，隨之殺氣氤氳，讓他寒心入骨。

他想不通如此美艷女子為何殺他，若他得罪過她，必有記憶。

他一臉狐疑，輕聲問道：“姑娘，我與你有仇？”

夜玄瞳原以為他會將她的名字報出，卻不想他已經記不得她，她便是雪扶桑。這八年，她容貌變化得竟讓他看不出來？

也好，認識了又如何？只會徒增不必要的糾葛，不如乘早了斷，不念舊情地叫他去死也好。

夜玄瞳眼中再次浮現洛水的淒冷之夜，胸中積攢的仇恨欲要爆裂，若不讓她揮刀砍斷仇恨，她怕自己便被仇恨反噬。

她抽出禦手刀，眼裏溢滿淚水。

面前這人是疼過她的人，就因那晚他朝雪娘幹脆揮下一劍，讓她不再抱有期望，她只覺他對她的愛是虛偽的。

猶豫，掙紮，她下不了手？

她咬了咬牙，握緊禦手刀，俯身朝他沖去，身法狠準快，刀刃寒光爍爍。

嵐輕蔑地一笑，手中的玉筆輕輕放回筆架，絲毫無退卻之意。

夜玄瞳的手不禁一抖，他為何不避退？

他這是在找死！也好，就遂了他想死的心願！

可刀剛靠近他的喉嚨，她的心軟了，刀尖一撇，朝一邊撂去，落了個空。她不想殺一個不抵抗的人，這與屠宰一只羔羊有何區別？

嵐朝落下的刀瞧去，眸光急斂，忽又似融雪化開，微瀾在暗褐色的眸裏輕漾。

他徒手將沈落的刀抓去，殷紅的血立即從他握緊刀的指縫裏向外流溢，一滴一滴落在腳下的地毯上。地毯上繡有爭妍鬥艷的繁花，錦簇開放，滴下的血好似花叢間的露珠，顆顆瑩亮飽滿，又似從花朵裏飄飛漫卷的紅瓣，片片艷麗奪目。

“你……你為何徒手接刀？”夜玄瞳顫抖著聲音說道，眼中的怒火慢慢熄滅。

“我不認識你，而你問都不問朝我揮來，果斷幹脆，好似我虧欠你。我這手接下，希望化解你的仇恨，我倆再不相欠。若你再蠻狠，我定不客氣。”嵐嚴肅著臉說道，兩眉擰緊，被刀割傷的手劇痛，襲來的痛楚漸漸爬上了臉。

“你松了這劍！”夜玄瞳厲聲喝道。

“你告訴我與你結了什麽仇？我就松開！”嵐冷冷問道。

夜玄瞳立馬蒼冷笑去，冰冷的眸光漸漸化開。

他對她一點印象都沒？她就是雪扶桑，她好想告訴他。若他聽了，他便知她為何動刀，因他殺了雪娘，他心裏清楚。

“既然你不松開，就不要怪我不客氣！”夜玄瞳咬唇說道。

她眉頭一皺，手用力朝外一拔，禦手刀從嵐的手裏抽了出來。她看著手裏的刀，刃上血跡似梅，恣意綻放。

她悲涼一聲叫去，聲如爬山，有力地高昂上頂，卻因精疲力竭無力緩緩下坡，直至最後徹底癱軟坡低。

她無法不洩恨，又一刀朝他淩空劈去，刀刃充盈著無法阻擋的怨氣，如疾電向著嵐正面迎來。

“看來你是非要我的命，那就不要怪我無禮！”嵐恨恨地說道。

他騰起身，右腳踮著案桌朝上空躍去，身如輕盈的點水蜻蜓。他朝上一起，墨發遠瀉，羅衫飄逸，眸光沈澱，姿態如仙。

夜玄瞳立馬斜身朝一旁的立柱踏去，身如離弦的黑羽箭，持刀朝嵐逼去。

嵐見這架勢，心裏一思，這女子身法絕不能小覷。她手中的刀，刀氣淩淩，直逼對方要害，無半點猶豫，似練得一手刺客的真本事。

正當嵐出招迎去，這船忽的一晃，看似在停船。

“到聚仙島了！”外面傳來一聲。

聚仙島？這是什麽地方？

夜玄瞳怕船停了，自己不好逃脫，立馬擺正身體，靜觀其變。這船又是一晃，自己些許又要一番作嘔，不由得抿了抿唇，臉色一白朝後退去。

“想走？”嵐冷眼說道，帶著一絲嘲弄之味。

夜玄瞳哼去一聲，她絕不會因他挑釁上當，若再與他糾纏反送了她的性命。

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似有人踏著旋梯朝上走來。

夜玄瞳立馬後退，閃到青紗帳外。

她朝身旁的舷窗看去，見窗外青王的船早已靠岸。她腳下的船大，吃水深，不能離岸太近。她知道青王船上的人陸續下船，此時她若躍去，臨水踏到南宮妍兒的船上，必與下船的人相遇，到時定引起騷亂。

可腳下的船離島數十丈遠，剛才一路過來費力不少，若直接從船踏水入島，定有落海之險。

怎辦？是走還是不走？

樓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形勢越來越嚴峻。

夜玄瞳看著嵐，只要他大吼一聲，船外的士兵便蜂擁而至，將她團團圍住。

可他一臉的冷峻，又一臉的閑適，好似在觀一場戲。戲裏的主角找不到後臺出口，正思忖著該如何退場，一時又想不出，急得目光淩亂。

一寬衫袖袍公公裝扮的人，謙恭著身體從船的一側走了進來，他一臉諂媚樣，尖細著嗓音說道：“二皇子，這船到了聚仙島，聽聞聚仙島因有人見了仙人而得名，不知您是否需下船一看啊？”

“你說呢？”嵐望著手裏淌著的血，冷冷說道。

“二皇子，你……你這是怎麽了？”公公看到他流血的手，急忙問道。

問完，他轉身欲朝樓下喊去，忽看見青紗帳後一身黑衣扮樣的夜玄瞳，嚇得臉色慘白。他立馬扯著嗓門大叫：“刺客！是刺客！二皇子是刺客！”

說完，他身子跌跌撞撞朝二皇子身後躲去，背倚靠在墻上。

“廢話，當然是刺客！你以為我的眼白長了嗎？”嵐平靜著聲音說道，朝這嚇得六神無主的公公瞥了一眼。

現在，已容不得夜玄瞳猶豫，她咬咬牙，一腳蹬上舷窗，運盡全身氣力沈澱於腳，瞅著波瀾四起的海面，縱身躍了下去。

“二皇子，她跳下去了，她這是找死！”公公朝嵐顫抖著聲音說道。

“這倒未必！”嵐冷靜地說道。

公公立馬俯身趴在舷窗朝外看去，臉色大驚。

夜玄瞳臨水朝聚仙島躍去，輕盈的身體好似海面上騰起的一條青魚，靈活矯健。

公公眼中看去的夜玄瞳儼然在飛，而她心裏清楚，若運氣不當，稍有閃失，必要落海。倒時再從海裏起身，已精疲力竭，她便成深海的溺鬼。

她穩住氣，想起玄冥說的話，形是肉身，氣藏於內，神為主宰，遇到此般危況，這話同石刻般深深印入她的腦中。

她的眸中看見的只有聚仙島，心無二念，沒了嵐，沒了二皇子，沒了自己。

腳下生風，如得一雙神翼。

當她一腳落到聚仙島的沙灘上，靴面只浸濕了一點點。

她穩住身子，朝後看去，嵐從舷窗處冷冷地看著她，臉色依然平靜。

他是嵐嗎？

她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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