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以，你幫幫媽媽好不好，去勸勸爸爸，讓他不要打牌了。”鬢發灰白的媽媽拉著女孩的手，憔悴地哭泣著。

尹以抽回手，她總是不忍心直視她的媽媽，別人家的媽媽四十歲都是那麽年輕，可是她的媽媽已經老得不像話，“媽，我知道了，我會去把爸爸叫出來的。”

女孩看了媽媽一眼，轉身往賭館走去。她很害怕，她怎麽敢喊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打牌時就誰也不認識了，嘴裏夾著眼，手上摸著牌，眼睛盯著桌子上的錢，不會有半點走神。

她鼓了好大的勁兒，才有勇氣走進去，才一進去，就被漫天的煙霧熏得彎腰站在角落裏咳了半天。

“哪家的姑娘啊？進來打牌啊？帶錢沒？”有人看到她，逗了幾句，“誒，這不是老尹家的姑娘嘛。”這個人扯著半邊嘴角樂了幾聲，“老尹，今天不是你老婆過來喊你回家，是你屋裏姑娘來了！”

“日媽尹萬元，你還欠老子一千二，給我繼續打！”牌桌上的人吼道。

“不回去不回去，讓她滾。”尹萬元頭也沒擡，摸著手頭的牌，“搞根煙。”

“喝你媽個萬年日的。”有人往他面前砸了一根。

尹以站著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一甩手，站到了賭館外，她不能回去，沒完成媽媽的交代，可她也不想進去，她厭惡裏面的氣氛。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等到天黑了，狗都開始叫了，裏面的人卻還打得歡，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叫牌的聲音。

尹以覺得外面有些冷。

又等了些時候，直到月上柳梢頭，才有一兩個人慢慢地從裏面出來，不是她的爸爸。

巷子裏的狗都吠得累了。

“老尹，以後還來啊！”有男人扶著尹萬元走出來，一看，尹以居然還在外面，立刻把尹萬元扔給她，“你爸喝醉了，把他搞回去，我不送了。”

尹萬元喝得太醉了，重得像豬一樣，尹以咬著牙扶著他，“爸，你以後能不能打完牌不喝酒了！”

“姓王的，不是個好東西！”尹萬元發著酒瘋，“把老子灌醉了，就把老子的錢給誑了，老子不準備還他的！”

尹以嘟囔了聲，“欠錢本來就該還，你不賭不就好了。”

“老子堵，是要賺，等我二天一把給他贏回來！”尹萬元嫌尹以實在太矮，將她推開，自己扶著墻走路。

“汪，汪，”不知道哪裏竄出來一只雪白的拴著鏈子的小狗擋了路。

“滾一邊去！”尹萬元煩躁地用力地踹了小狗一腳，小狗一下子“嗷嗚”一聲被踢到了對面的墻上。

尹以著急地追上來，“爸，你幹什麽！”她皺著眉奔向那只小狗，小狗卻害怕地朝她叫起來。

“你別怕，我就看看你有事沒事。”尹以想上去，但小狗跳起來咬她，她又只好往後退。

“小樂，你在哪兒？”有女孩子嬌滴滴的聲音，“小樂！你怎麽了，小樂，你沒事吧！”穿著黑色鉚釘外套的女孩子跑過來，和尹以差不多大的年紀。跟在她後面的，還有兩名壯年男人。

“你們憑什麽踢我的狗！”女孩抱起小狗，心疼地哄著，“小樂沒事，小樂乖。”

“對不起對不起，”尹以趕忙道歉，“這位小姐，實在對不起，我爸爸他喝醉了，他不是故意的，如果小狗狗有傷，可以帶到我叔叔家去，我叔叔以前是個獸醫，可以看看狗狗有沒有事。”

“什麽狗屁獸醫，”女孩很生氣地瞪了一眼大醉的男人和眼前這個衣著樸素的人，“你知不知道我的小樂對我多重要，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爺爺特地從美國買來送給我的！”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尹以也不知道實在該說什麽好。

“什麽美國狗，就一雜毛狗，還好意思說。”尹萬元哼了一聲，要往巷子出口走。

“你算什麽東西！”女孩厭惡地看了尹萬元一眼，“你們兩個，把他收拾一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住手！你們住手！別打我爸！”尹以著急地沖上前，又被一把推開，摔倒在地上。她的父親抱著頭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喊著“別打我別打我。”

尹以覺得窩囊，可是她還是不能丟下他不管，這會出人命的。她瞥了眼路邊的石頭，撿起來要往兩個男人屁/股上砸去，哪想卻聽見了女孩的尖叫。

“大小姐，大小姐，您沒事吧！”兩個男人慌忙回頭，看見女孩捂著腦袋，手上染著血。

“對不起對不起，”尹以沒看到她，真的沒看到她，“我們趕緊去包紮，前面有個診所！我馬上背你去！”

女孩捂著腦袋，“你們完蛋了！”

尹萬元驚慌地看著女孩，仿佛一瞬間酒醒了，“她砸的啊，不是我。”

尹以以為巷子風大，她聽錯了。

＊

“新進來的，78號，你們別欺負人家。”獄警把人送進來，看著像未成年，但聽說是正好滿了十八周歲。

尹以縮著脖子看了眼監獄裏面的人，雙腿發顫。

“尹以是吧，新來的？幫我拿下梳子！”有人坐在床鋪上喊道。

“幫我拿下茶缸！”又有人喊她。

“給我的也帶過來下！”

“把我的拖鞋拎過來下！”

…………尹以沈默不語，一一去幫她們拿。

＊

“誒，又來了一個！79號！”竟然又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姓詹？”有人坐在床上，“去給我打瓶熱水，我洗頭發！”

“大姐，我去幫你，她才來，不曉得地方。”尹以從床鋪上坐起來，對著陰沈著臉的年輕姑娘笑了下，小聲道，“沒事的，會習慣的。”

“咚”的一聲，水桶被踢在地上。

姓詹的年輕姑娘睨了眼剛剛坐在床上發號施令的女人，冷漠地說道，“自己沒長手還是沒長腳？不會自己去？”

“嘿！懂不懂點規矩！”有幾個人跳下來想收拾這個姓詹的。

尹以慌忙上前攔著，“各位大姐，她新來的，她不懂，你們不要生氣。”

那個姓詹的年輕姑娘一下子把她拉扯到身後，像電視劇裏那些飛檐走壁的大英雄一樣，那些個聒噪的欺軟怕硬的女人捂著屁/股蹲在地上。

姓詹的年輕姑娘回頭看了她一眼，“都是坐牢的，你怕她們做什麽？”

“哪個是我的床？”她橫了一眼，厲聲吼著。

剩下被驚呆的女人們慌忙把她的床騰出來，給她細致地重新鋪好床單。

後來，尹以永遠記得那個幹凈利落的背影，如一束天光照進幽暗的海底，她仿佛可以好好活下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