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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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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的房子在半山腰,汽車在臨山的路上起伏,車速漸漸平緩下來,停在一棟白色洋樓前。

阮頌被母親牽著手,一路緩緩前行,這棟陌生而又帶著歲月痕跡的房子看起來如此親切,她目光掃過墻面攀援的藤蔓,院子裏沒有像別家種植各種花木或精心設計的園藝,只是一片柔軟平整的草坪。

腳踩上去,柔柔的,偶爾某個地方有悄悄鉆出來的幾朵無名野花。

阮頌心想如果是魯克在這裏,只怕這狗子現在已經狂奔跑成了一陣風。

邱念看她模樣,道:“這些年,媽媽也沒時間打理,你要是喜歡,想種什麽到時候我們一起來。”

阮頌笑:“這樣就很好。這沒事的時候踢踢球,很好。”

裴有年笑:“那我負責給你們烤吃的。等你弟弟過兩天回來,我們可以先試試。”年輕時候的父母總有在草地上看著孩子們奔跑嬉鬧這樣的期待。

進了客廳正門,一樓大廳旁邊的旋轉樓梯上去,二樓最靠近陽臺的那個房間,是給阮頌預留的房間。

房間很空,幾個小小的箱子封裝放著,只在窗口的位置放著一束現在正應季的蓬松擁擠的紫檀花。

“這個房間是你的。”邱念轉過頭來,“我們來一起布置。今晚你先跟媽媽睡。”

裴有年張了張嘴,見邱念給了他一個眼神,只好笑著搖了搖頭。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本來幾乎一夜沒睡,又喝了一點酒,本來有些困倦,但母親在旁邊,她見邱念似乎有話說,便耐著性子等著。

果然,很快邱念就開始旁敲側擊,問她和齊霄的關系。

阮頌:“媽,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邱念頓時松了口氣:“女孩子就是不要太早結婚。”

她伸手摸了摸阮頌的臉,說:“結了婚就忙起來,哪裏能好好玩玩過自己的日子。”她想了想齊霄,又覺得還是有點心動,“我看這個小夥子不錯,長得好,為人也知禮,對你倒是很上心。你爸爸準備等你弟弟回來,先請幾個親近的朋友在家聚聚,到時候讓他來,我們好好看看。”

阮頌輕輕哎呀一聲:“媽媽,我們真的不是那種關系。而且,我現在也不想談戀愛。”

邱念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那……你以前,有沒有?”

阮頌神色黯淡了一下:“以前……不算吧。”她再擡起眼睛來,不動聲色將話題轉到別的地方,“我弟弟是什麽樣的?”

邱念小心將那抹黯淡記在心裏,順著阮頌的話開始了新的話題。

“你說裴簡,這孩子啊,身體不強,性子卻好強,什麽都喜歡和別人比,也不知道隨了誰的好勝心,哎,這個孩子,你見了就知道。以後可要你好好管管他。”

等到阮頌睡了,邱念又看了她好一會,然後這才躡手躡腳的爬起來,走出門去,裴有年果然在客廳等著她。

燈光很暗,照在男人身上,有種厚重的肅穆感,聽見動靜,他擡眼看向妻子,先招了招手。

“怎麽樣?”邱念在他旁邊坐下,她說話的聲音總是不疾不徐,但這一刻卻帶了一絲急迫。

裴有年放下手裏的電話。

他剛剛結束和宋遂、也就是宋加洛父親的通話。

“裴裴是在韓家待了十年多。但最後這兩年,她——是跟著韓其的。”裴有年盡量平靜敘述了他這裏得到的信息,盡管隱去了得到的一些激烈的詞,但聽見女兒曾經被韓費凡試圖送給韓費揚,後來被韓其帶走留在身邊成了一只金絲雀,邱念的手仍然微微發抖,她慢慢呼吸,盡量讓自己聽完所有得到的信息。

“所以,最後裴裴是從韓其身旁逃走的?”她瞇著眼睛問。

裴有年點了點頭。

“事情比我們想象的更覆雜。裴裴走的那晚,韓其在追過去的路上出了車禍,造成車禍的司機死亡。他現在已經康覆,但是我側面了解到的情況,他已經完全忘記了關於裴裴的事情,他們都以為裴裴已經遇難,也特意在韓其身旁避免提到這件事。”

邱念想起女兒方才眼神的黯然,頓時冷笑了一聲:“他倒是輕松,竟然這麽忘得一幹二凈。”

裴有年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不,如果你知道現在的韓其是什麽樣的人,你會和我一樣想法——現在他忘記裴裴,是一件好事。”

韓其醒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持續推進他的改革,大刀闊斧,冷血無情。

如今的他孑然一身,毫無弱點,不好財色,不貪權勢,他只要達到自己的目標,不計較任何代價,所有的既得利益都給了自己的合作夥伴,幾乎沒有人不喜歡這樣的同伴。

同時利用其在網絡和新媒體的影響力開始引導輿論,炮制熱點,毫不留情摧毀了整個南邁的地下娛樂業,在新一輪的競選中直接動搖了大先生的基本盤。

時代不同了,話語權是比槍支更厲害的武器。

而財富與利益能同時團結敵人和朋友。

有錢,文明,誰不想當好人。

後來大先生坐不住了,卻在前來密談會面的路上遇到了襲擊,在屏山邊緣遭到了埋伏。

裴有年道:“韓費凡最大的幸運是有了這個兒子,他做不到的,現在都達成了,而他最大的不幸也是有了這個兒子。他曾經從陳繆那裏得到的一切,都被盡數摧毀,忙碌了一輩子,最後一場空。”

裴有年目光流露出覆雜的神色:“果決、狠戾,毫不手軟而又心機深沈。如果他真的惦記上了裴裴,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邱念一下站起來:“他敢!”

她站著走了兩步,冷靜了下來,覆而又想到什麽,再轉過頭來,看向裴有年,目光堅韌:“有年,我們給裴裴準備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孩子先訂婚吧。”

裴有年意外看向妻子。

邱念道:“裴裴剛剛回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學習、工作、她的興趣……這些我都希望她一一來嘗試——但現在,就算只是假的,我也想她能多一個可以完完全全保護她的身份。”她是真的真的怕了。

她說到這裏:“自然,我也會問問裴裴的意思。如果她不喜歡,我不會強迫她。”

她想起一個人,問裴有年:“你覺得齊霄怎麽樣?”

裴有年伸手點了點椅靠:“這個人我現在還有點看不透,但他可不像是個做小生意的人。”他心裏隱隱起了不安,同意了妻子的建議,“這個周末裴簡集訓結束回來,正好又是潑水節,就在家裏簡單熱鬧一下,叫上萬家和陳家的幾個孩子——正好萬穎要結婚,到時候裴裴要願意,可以做她的伴娘……還有,讓齊霄也來吧,他的禮太貴重了,把我那幅新拍到的山水圖送給他作為回禮吧。”

不知道是風還是什麽吹動了窗,呼的一聲。

邱念轉頭看過去走廊,伸手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讓他也休息,赤足走了回去。

房間門是虛掩的,她走到窗前,借著微暗的腳燈,走到床前,阮頌仍是睡著的,房間裏面空調很足,她彎下腰,伸手輕輕摸了摸阮頌的腳,她的腳底一片冰涼。

邱念便輕輕將空調溫度調高了稍許。

身邊的床緩緩塌陷,阮頌感覺母親小心躺下了,她仍舊閉著眼睛,其實剛剛母親離開沒多久她就驚醒了,走出去正好聽見母親說的訂婚的事情,讓她本來就不多的睡意瞬間消失,但聽見母親也說是看她的意思又放下心來。後來母親好像察覺了什麽,她便匆匆跑回來重新睡下,母親回來那溫暖的手撫觸到她的腳的一瞬,她微微一怔,只覺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微微刺痛了一下。

一個淡淡的影子浮了上來。

這一晚,知道後半夜阮頌才睡過去,結果一睡,就直接睡過了頭。

房間厚厚的遮光窗簾營造出一個完美的睡覺環境,阮頌是被一個電話吵醒的。

她瞇著眼睛看了下,是齊霄的。

便伸手接了過來,聲音還帶著困意:“餵。”

“還在睡覺——”齊霄笑了一聲,“太陽都快要落山了。”

阮頌一手揉眼睛:“還黑——”她頓了頓,看見了窗簾最下面一條偷偷溜進來的光,又翻了個身,“什麽事啊?”

“讓你回去就打個電話,等不到,只好我來問問,看看我們失而覆得的裴大小姐適不適應,裴家還招不招長工,願不願意賞我一口飯吃。”

阮頌瞌睡被他逗沒了,忍不住笑了一聲:“阿哲你可真是……對了,你的手術安排下來了嗎?這個周末我—爸爸可能要請你來吃飯,會專門謝謝你。”

齊霄道:“那可巧了,安排好了。時間剛剛好在下周一,完美安排。”

掛了電話的瞬間,齊霄重新撥了一個號碼:“把我的手術時間調整一下,放到下周一。”

~*

淡淡的音樂聲中

海邊高高靜謐的餐廳中,僅有靠窗的位置坐著兩個頗為養眼的年輕人,此刻桌上被調整成靜音的手機正在不同閃爍,上面是個沒有名字的電話號碼。

宋加洛立刻將自己電話調了震動,又吃了一筷子菜,看見桌上的電話黯下去又亮起來,問對面漫不經心的韓其:“怎麽不接?”

韓其:“食不言。”

宋加洛眸光微動,輕輕嘆了口氣,他將筷子放在筷枕上,伸手端起飲料喝:“你就真的這麽討厭她,沒有一絲可能?”

韓其道:“她自稱是我的女朋友,但從邏輯和品味我都沒有和她交往的理由。我是片面性失憶,不是失智。現在因為她父親我不想讓她太難看,但並不意味她可以得寸進尺。”

宋加洛看他伸筷夾了一筷子菜心,這道菜菜心白灼,但味道極酸,加了辣椒,更是酸辣爽口。這並不是從前韓其會喜歡的菜。

——他從不吃酸,反倒是他身邊以前那位……

宋加洛又喝了一口冰涼的飲料。

當日韓其醒來以後,整個人都是渾噩的,過了兩天才能說話。但那時候開始他就仿佛忘記了阮頌這個人,從他在車上狂飆時聽到那偷渡船爆炸和南珠的信息時,隨著阮頌的死,仿佛就有什麽東西在他腦子裏碎掉了。

宋加洛問過一位專業教授這樣的情況,教授的回答是,如果一個人遇到超過他身體承受能力的刺-激,潛意識就會選擇悄悄忘記這個刺-激,形成所謂的“選擇性失憶”,這是身體最後的本能的保護機制。特別是在同時遇到傷害的時候,大腦隨著重傷更加劇了這種機制。

但同樣的,表面上這件事或者這個刺-激是忘記了,但是它仍然在潛意識,帶來的陰影和影響其實都還是在的。

這大概就是明明他已經不記得阮頌這個人,但仍然記住了她的喜好口味的原因。

甚至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宋加洛沒有點明韓其的口味變化,自從那件事後,幾乎是共同的,他們身旁的人都默契禁絕了阮頌的所有信息,仿佛他身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

但韓其的狀態並不好。他沒有弱點也從不共情,仿佛他身上某一些帶著人情味和憐憫的地方隨著那個人的離開也一並消失了。

同樣他沒有任何顧忌,不但不顧忌其他人,甚至是不顧忌自己的身體。他實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桌面上的電話屏幕再度亮起來,韓其隨手將電話蓋了過去。

宋加洛看了那手機一眼,輕聲嘆了一口氣:“小七,我看她是不會輕易死心的。蘇明敏從小就喜歡你,現在這樣的機會也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韓其無動於衷的回答:“隨她。”

宋加洛想起什麽:“對了,今天我父親跟我說昨天裴叔叔給他電話特別關心了一下你的情況。他讓我跟你說,你母親家那位小表弟不是要迎娶帕城的萬家大小姐邀請你去嗎?你去參加婚禮的時候,可以順便看看他們,裴叔叔在帕城多年,雖然不如以前,但對你開拓當地的市場還是極好的助力。”因為宋加洛,也是因為兩家舊有交情的緣故,宋遂對韓其很上心,在新能源開始合作後,更是堅定站在韓其一隊。

韓其擡眸看他:“誰說我準備去參加婚禮?”他對這些事向來不上心,而且是並不親密的親戚關系。

宋加洛目光閃爍,一手按住了自己再次震動的手機:“去吧,帕城是個美麗的地方,聽說馬上就開始潑水節,帕城可更加狂野有意思,比南邁這種一桶水五塊錢的城市有意思多了。你去也正好散散心,老在這裏總是疑神疑鬼的,一會這裏少了什麽,一會那裏不對,對你身體也不好。”

韓其擡眸看他:“你是不是告訴了蘇明敏我在哪裏?”

宋加洛咳嗽一聲,露出無奈的模樣:“小七,我說我是被逼的你信不信——相信我,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但她天天半夜給我打電話,我女朋友都吹了四個了。要不你這次去帕城,帶個正主回來,徹底絕了她的念頭……”

韓其:“你死定了。”

宋加洛垂死掙紮,微微一笑,一副隨便你弄死我我還是你死心塌地的好朋友的模樣:“她還有一個小時到達,離這的機場過去二十分鐘,最快的一班國內航班是半個小時後去帕城的,用我的黑金卡還可以訂,要不要幫你訂票?”

他說罷,極為優雅做了個安靜的動作:“對了,忘了你說的話,食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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