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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chapter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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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親語調愁苦。

人一旦犯了錯,不是不報,在歲月淘盡靈魂之後,承擔苦果的,是逐漸朽化的骨。

逃亡的盡頭,仍然是地獄的鎖魂鏈。

麥康威多年來無法面對的夢魘,折磨著他的良心。

當年公司財務危機,貸款也借不出來,他與妻子商議後想要求助霍璇舟,人二話不說匯了大額款幫公司度過難關。

霍璇舟惜才,她覺得麥康威的設計很好,也有能力管理公司,加上朋友是他的妻子,自然幫襯得多,幫助了麥康威的公司在百家公司裏,實現了逆風翻盤的勝利。

那時候麥棠才兩歲,還是個只會咿咿呀呀的小團子,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她想要什麽都可以有。

三年後,霍璇舟掉入羅鳳蕓設計好的陷阱,身敗名裂,作為有力證人的麥康威卻在這個選擇了退縮。

羅鳳蕓威逼利誘,以他的家庭和公司作為威脅,並且早就收集了他親戚朋友挪用公司公款的事,他看在親戚朋友的面子上選擇了包庇,並且默認羅鳳蕓加註在霍璇舟名上的偷情和做假賬一事是真的。

後來麥康威得知霍璇舟抑郁自殺,痛苦不已,加上妻子的離世,覃明月徹底跟他鬧翻,不再往來。

麥康威也硬氣了一回,跟羅鳳蕓斷絕合作。但這一切過錯的彌補,只是他以為是的補償。

樁樁件件,他都藏了起來。

麥棠和沈叢捷在一起,羅鳳蕓樂的原因無非就是嫁進來,就有了近處折磨,報覆不了麥康威,他的女兒總可以。

誰知道半路來了一個沈疏。

“那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畢竟我爸真的做了不可原諒的事。”

“那沈疏他沒有做什麽嗎?”

麥棠看著手機屏幕上跳出來的一句話,擡頭看四周,壁破簡陋的房屋,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潮濕的黴味。

她打字回覆:“收回了我爸爸手裏的所有財產。”

覃甜:“???什麽!”

麥棠面對屏幕樂觀地笑了笑,“沒關系,我可以靠自己上班賺錢啦。那些東西,本就該還回去的。”

麥棠沒有答應沈疏回到以前的那個家,就住在老爸自己手裏勉強能租下來的房子裏。

回完了消息,她放下手機,著手收拾沒什麽家具的屋子,空間很小,幾分鐘就掃幹凈了,全是灰,撲到鼻子裏,迷得眼睛紅紅的。

出門去買電磁爐和電飯煲做飯的麥康威一推門,看見蹲在地上,在一個盆裏搓臟毛巾擦家具的女兒,連忙上前去拉起她的胳膊,“你幹什麽?”

麥棠揉揉鉆灰的鼻子, “太臟了,我擦幹凈,這些家具挺好看的,擦幹凈了還能接著用。”

麥康威還要再說什麽。

麥棠抖開擰開的臟毛巾,略顯笨拙地擦著窗臺上像是水泥的泥垢,“別想太多了爸,隨遇而安吧。”

她反過來安慰。

父親對她很好,他犯了錯,是生氣的,也支持他把那些東西都拿去還孽債。

她不想欠沈疏什麽。

但這筆債好像還不了。

麥棠要學做飯,麥康威沒讓。

幾天下來,她倒是廢物利用,在網上DIY插畫手工等,把破破爛爛的小房子布置得幹凈又藝術。

麥康威煮了兩碗面,煎雞蛋攤在面上,撒上蔥花斷給麥棠。

麥棠從手機屏幕上擡眼,伸手攬過熱騰騰的面,冬天很冷,冒著熱氣的食物,讓生活微笑起來。

麥康威端著面坐在一邊,“你最近怎麽天天湊手機看?你這樣會近視的。”

“我打算去找寒假工,賺點錢。”

麥康威一聽,楞住,嚼動的腮幫子緩緩停下來,底氣不太足,“找什麽工作?不需要,我這裏還有。”

“總要賺下個學期的學費,生活費。”麥棠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對自己接下來的生活了。

從前她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工作每個月都有幾萬塊錢。

一下子跌下去,心裏沒有落差和痛苦是假的。從奢入儉難,她真實體驗過後,才知道這句話不是空話。

麥康威吃著面條,現實給他的碗裏擠了不少膽汁似的,冒著蔥花香味的面,吃起來十分的苦。

他的一生都只會畫那些衣服設計圖,再不濟做做飯,周邊的工地重活,他就是個繡花枕頭。

沒等麥康威想好怎麽反對,找個合理的理由,讓女兒在家就行。

麥棠吃完面就出去找工作了?

麥康威在家等了一天,電話後來都打不通了。

他等啊等,忽然就想到早上去菜市場買菜時,聽到的新聞,一個女孩子出門丟個垃圾失蹤了,幾個月後,在河裏的行李箱裏被發現……

不敢想不敢想!

他立馬打住了某種可怕的聯想,慌亂中,他只好厚著臉皮給沈疏打了一個電話。

“沈董事長。”他呵呵討笑了兩聲,語氣卑微,近乎乞求道:“請問你見到過麥棠嗎?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女兒已經一天沒回家了,我怕她出什麽事……”

他還沒說完。

對方冷冷地將電話掛斷了。

這讓麥康威六神無主,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精神恍惚沒多久,才想到去報警。

他急匆匆地換上在外穿的鞋子,打開門,隨後楞住。

麥棠看到臉色煞白的老爸,把摸出來開鎖的鑰匙放回口袋裏,由於天氣太冷,說話時,呵出了白汽,“爸,你怎麽了?”

麥康威看到女兒凍得發紅的鼻尖,有種劫後餘生的抽離感,就像身體跑步到極限,脫力的難受。

麥棠從老爸面前走過,進了屋,摘下脖子上的圍巾,熱氣一下全跑出來,空蕩蕩的脖子涼颼颼的。

她拎保溫瓶倒了一杯熱水,捧在手心捂,“爸,你關上門好不好,冷得很。”

麥康威斂去被生活挫傷的神情,趕緊誒了一聲,“今天找工作的事怎麽樣了?”

他沒辦法感受女兒自己的擔憂,又會給她添上一筆負擔。

麥棠喝了一口水,熱水暖到了胃裏,溫暖在身體裏散開,“在小飯館裏做事,三千塊一個月,我覺得還可以。然後明天下班了,我再去看看有沒有人家找家教的。”

“怎麽我打你電話……”

麥棠晃晃手裏的手機,“抱歉啦老爸,我去找工作的時候店裏正忙著,手機開了靜音,忙到現在才有空看手機,對不起啊,沒及時給你打電話說一聲。”

麥康威坐在窄短的沙發,看到麥棠的手,應該是長時間泡了水,發白起皺,他一下就感覺自己的眼睛熱得很,背過身去抹淚。

他笑著掩蓋聲音的顫腔,“吃飯了沒有啊?”

“吃了,你吃沒啊?”

“吃了吃了。”

麥棠瞥一眼用一張桌子弄的小廚房,幹幹凈凈的,走的時候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她也沒說什麽,喝完了熱水,拎包站起來,“爸,那我去公共浴室裏洗個澡。”

公共浴室就在巷子對面,離這裏倒是不遠。

麥康威看著她走下樓,“慢點,知道沒。”

“好,你別跟著下來了,黑漆麻黑的一會兒別摔了。”麥棠擡手揮父親進屋。

麥康威關上了門,身體徹底脫力,跌坐在地上。

原來報應就是他最在乎的人受苦。

麥棠母親去世得早,麥康威寵她得很,但她懂事體貼,幾乎不抱怨。

這讓麥康威更覺得痛苦。

不久前,沈疏的司機說來接他們回到以前的家,他拒絕了,他是想償還的,那怕就此窮困潦倒,只要能讓無辜得沈疏心理好受些,只要女兒能在他面前擡得起頭不卑微,他上街乞討也沒什麽關系。

但看到麥棠跟著自己受罪,仿佛有十萬道天雷劈在他心上,焦灼。靈魂都化成了飛灰。

麥棠沒去浴室,走了遠路,但熱鬧的夜市要了一份蛋炒飯和幾個鹵蛋。

四腳紅傘下的燈光,黃裏洇紅,大火炒飯的油煙噴在有些暧昧的光色裏,周邊熱鬧得很,每一張小桌邊都圍坐著裹著棉衣的男男女女,在煙火下歡聲笑語。

“美女你的飯好了。”

“哦謝謝啊。”

麥棠掃碼付錢,接過略沈的盒飯,臨走時,看了一眼面前整整齊齊擺著的燒烤蔬菜和肉。

這裏沒有高樓大廈,居民樓最高也只有六七層,寬闊的雪景讓昏暗的一柱街燈顯得孤孑。

空蕩蕩的小吃攤前,來了個拿著把黑傘的男人,清寂氣質與周遭的熱鬧是割裂的。

老板看到來人,擱下收拾的碗筷,走近,看到沈溺在鵝黃洇紅燈光裏的男人,不免頓了一下,笑道:“帥哥,你要吃點什麽?”

麥棠拎著香噴噴的炒飯走近巷子,因為太黑,狹窄的巷子像甬道,走了一會才看見盡頭微弱的燈光。

她手有些冷了,捂在嘴邊呵了呵熱氣。

回到家,她把盒飯和鹵蛋放在桌腳松動的桌子上,拉了一張木椅子。

她伸頭看向關上的木門裏,“爸,你出來一下。”

麥棠掰開一次性筷子,木灰彈散撲落,她隨手丟在一邊的垃圾桶裏,從瀝水籃架裏拿了一雙筷子,放在盒飯的邊邊。

她脫下外套,有些冷,麥康威走出來先是看到她穿得單薄,“一會兒感冒了怎麽辦?”

麥棠往自己的屋裏走,“沒事,我拿幹凈衣服下去洗澡換厚一些的,這個穿下去太多了,不知道放哪兒。爸你快吃飯吧,別管我了。”

麥康威在她提醒的時候,已經註意到了桌上的盒飯,心裏不由得一酸。

原來她真的什麽都清楚。

麥棠屋裏的燈泡就六瓦,裝不了太高的瓦數,拉下燈線,頃刻間,柔黃的燈光灑滿只有一張床的窄屋,衣服都堆積在現買的儲物箱裏,得蓋上蓋子,不然要落灰。

之前她的衣服都是分類的,這會兒都擠在一起不好找。

她從裏面找出幾件穿得,拿上以前買的洗漱用品一同裝在印有超市logo的塑料袋裏。

“小心點。”

“知道了爸。”

麥棠離開家,走出巷子。

巷子裏,有她來回的腳印。

麥棠過馬路,扯下擋了點視線的圍巾,擡腳踩下坎底的馬路。

突然——

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將她整個人拉轉身,同時有只手在她即將撞到時,摁住了她的肩膀。

照在雪地上的暖黃光,圓筒似的,將人框在裏面,落光又落雪。

麥棠擡眼,看到一張熟悉且驚艷她歲月的臉,微怔,呼吸一下就亂了。

初吻那件事。

她忘了。

要忘了。

可是他一來,再怎麽選擇性,她沒有選擇的權利,腦海就是浮現了。

沈疏擡手,覆在她的臉頰,低頭,看著她眼裏生生不息的純澈,“你真讓我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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