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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吳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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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溪不願意回晉陽。”書房裏, 景曦放下手中的信紙,神色平淡道。

她轉眸看向一旁略有些緊張的少女:“蕙仙,你要辛苦些了。”

蕙仙穿著鵝黃色的長裙, 紮著雙丫髻,看上去顯得格外嬌小。她臉上浮起一點恰到好處的惶恐不安來:“能為公主分憂, 是臣女的運氣!只是臣女心性愚鈍, 恐怕難當大任, 還要公主多多教誨。”

“那是自然。”景曦稱讚道,“你不必太過自謙,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本宮已經幫你討了恩典,免去大選,自行婚配。”

“臣女無心婚配之事!”蕙仙說的又急又快,“臣女只想替公主效犬馬之勞!”

景曦溫和道:“如此甚好。”

比起男人,景曦更信任女人。因為她和母親宣皇後都是女人,更清楚看似柔弱的閨閣少女身體裏蘊含著多麽大的能力。

一個合格的大家宗婦,對外要八面玲瓏,替夫君打好關系;對內要理得清賬簿賬冊,懂得如何駕馭下人。這其實就代表著她們的馭人之術、斡旋手段、以及算數看帳的能力, 凡是合格的大家宗婦,這三項手段一定是全部齊備的。

她們的能力很有可能還勝過自己的夫君, 唯一欠缺的是,她們不能像男人一樣接受政事的教育,往往眼光不夠高遠——但這並不代表她們愚笨淺薄,僅僅是因為她們沒有機會。

所以景曦選擇了蕙仙作為她的第二位幕僚。

但景曦也會擔心, 假如她剛把這小姑娘教的有模有樣,蕙仙一轉身嫁了人, 相夫教子去了,那景曦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幸蕙仙目前看上去腦子還很清醒。

想到這裏,景曦將一本簿冊推了過去,問蕙仙:“學過看賬嗎?”

蕙仙點頭:“學過。”

“很好。”景曦道,“這是建州去年的支出記錄,你看一遍,然後告訴本宮,如果想動手腳,從哪裏下手最合適?”

蕙仙愕然地瞪大了眼。

建州是晉陽公主掌控的地方,建州知州和巡檢使都為她所用。晉陽公主是失心瘋了不成,竟然要對自己的封地開刀。

她下意識望向景曦,迎上了景曦異常平靜清明的眼神。就像當頭一盆冰雪落下,蕙仙瞬間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想岔了。

——各個州府之間情況不會差出太多去,晉陽公主要研究建州賬冊,應該是想弄明白最容易動手腳的地方,借此對其他州府的長官開刀。

見她自己想通,景曦不再多言,只淡聲道:“這些時候你就在公主府住下來吧,外院自有你的住所,不必回府中。”

蕙仙應了聲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本來應該存放在建州州衙內的賬冊,退了出去,伏在書房外間的書案上,開始從頭細看。

室內沒了旁人,景曦也就不必保持著端正的坐姿。她沒骨頭似地靠進榻上堆疊的迎枕裏,蹙著眉揉腰。

隨著胎兒一天天長大,超過三個月之後,景曦的孕期反應越來越明顯。她從簡單的困乏變得越來越喜怒無常,對外人還能控制住脾氣,然而雲秋雲霞這些貼身侍奉的侍女,以及與景曦同起同坐的謝雲殊就只能直面晉陽公主的陰晴不定,還必須對她百依百順,不能有絲毫違逆。

謝雲殊的溫順讓景曦身邊所有侍從,哪怕是景曦自己都感覺匪夷所思。他的溫柔體貼仿佛是從骨子裏流露出來的,絲毫沒有半點勉強的意思。景曦發脾氣時,他垂首恭聽;景曦深夜裏因為腰酸背痛難以入眠,他會幫景曦揉按;景曦試圖偷偷倒掉安胎藥時……這個不行,謝雲殊能想出很多辦法哄著滿臉不耐煩的景曦把湯藥喝完。

景曦覺得謝雲殊投生成一個男人真是委屈了,他如果是個女子,憑著無雙的姿色、過人的才華和溫柔體貼的性情,進宮就能做皇後,哪怕景曦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她倦然地靠在榻上緩了片刻,喚了聲承影。

承影從房梁上探出頭來,問:“公主,怎麽了?”

景曦坐直身體。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明顯,不過天氣尚且寒冷,衣裳厚重,掩在寬大的宮裙下,倒也不太能看出來。

“你去給我拿紙筆來。”

往常雖然總和景曦吵吵嚷嚷,但承影並不是真不懂事,知道景曦身體不方便,他也沒像從前一樣大逆不道地頂嘴讓景曦自己去拿。拿來之後還站在景曦旁邊,光明正大地偷看景曦在寫什麽。

景曦也不阻攔,她下筆如風,寫完之後,從袖袋中摸出一枚很小的玉印在信末蓋了一記當做落款。

“走私下的路子,送到楚枕溪手裏,千萬別讓它落到旁人手中。”景曦將信封好遞給承影,囑咐道。

她又想了想,從一旁拿過一張空白花箋來,拿玉印蓋上一記,然後將花箋一同封了進去。

承影認出那枚玉印是宣皇後留給景曦的信物,上面鐫刻的是日月紋路。憑借這枚玉印的印章,能夠從京城的幾大錢莊裏提出一筆固定數額的錢款。

“你又要奴役楚霽了嗎?”承影問。

景曦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怎麽這樣不會說話,他一個人孤單單留在京城,有點事做就不會太孤獨。”

承影:“……”

承影真誠的問:“你的人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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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楚國公府

因著腿斷了的緣故,楚世子脾氣愈發暴躁。上至父母,下至妻兒,被他挨個發作,整個國公府雞飛狗跳。

如果他的腿好不了了,楚霽就是最大的得利者。為此,楚世子對楚霽十分防備,盡管楚霽已經盡量避開他,下人也時常能聽見世子院中傳出咒罵二公子的言語。

楚霽本來不是什麽好性子的人,能容忍楚霖數月,已經是看在二人一母同胞的份上。奈何楚霖不知收斂,楚霽就是再好的脾氣也經不住天天被罵,再次找到父親,要求搬出去住。

這次楚國公無論如何說不出阻止的理由了,他原本顧忌風言風語,要楚霽留在家中。但以目前楚霖的態度,楚國公十分擔心再這樣下去,他的兩個兒子就要開始兄弟鬩墻了。

楚霽順理成章地搬進了晉陽公主府。

他知道京中會傳出什麽樣的風言風語,不過那些傳言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流傳,景曦不在意,楚霽自己也不在意。

如今晉陽公主有了駙馬,傳言不可避免地會波及謝雲殊。楚霽不喜歡謝雲殊,自然也不可能顧及謝雲殊的心情。

並且他十分有把握,景曦不會將這點流言放在心上,更不會因為謝雲殊的緣故對楚霽有所不滿。

多年來楚霽深受晉陽公主信重的原因,絕不僅僅因為楚霽陪伴景曦的時間最久,還因為他總能精準地把握住景曦的態度,絕不觸碰底線。

然而,楚霽剛搬進公主府裏屬於他的那處院子,湛盧就出現在了院門口。

“枕溪。”湛盧朝他揮了揮手,表情暗藏一絲竊喜,“你今天搬來的真及時,公主給你的信到了。”

楚霽搬來公主府,最興奮的人當屬湛盧。此前每次收到景曦要求傳給楚霽的急信,湛盧都不得不費盡心思將消息傳進楚國公府裏去。現在楚霽自己搬過來,無疑大大減少了湛盧的任務。

信封一角印著個很小的紅印,仿佛一點揉碎的花瓣。楚霽拆開信,匆匆看了一遍,將信紙掩住,閉目沈思起來。

“湛盧,吳王妃是不是快不行了?”楚霽開口問。

湛盧何等精明,一聽此言,瞬間意會了楚霽的意思:“要對吳王開刀了?”

“不錯。”楚霽頷首。

“距公主生產只有幾個月了,待公主生下小郡主,一旦滿月,是一定要動身回京的。”楚霽原地踱了一圈,對湛盧道,“公主和小郡主回京之前,吳王。”

他沒說下去,右手擡起,做了個刀鋒劈斬的動作。

“時間太緊。”湛盧凝眉,“吳王現在的處境確實不如外在那麽風光,不過如果他真的能被輕易除掉,公主就不會和吳王僵持多年了。”

“不一定。”楚霽突然笑了起來,眼梢挑起來,有種難以形容的風流寫意,“第一,從前公主面對的不是吳王一個,而是太子和吳王——他們兩個在面對公主的威脅時,選擇了聯手;第二,吳王之所以能坐大到和太子分庭抗禮的地步,是因為皇上的默許,皇上不能讓正值年輕力壯的太子獨攬大權,所以他允許吳王培植勢力。”

太子、吳王、晉陽公主,最受熙寧帝重視的三位皇子公主看似風光無限,其實都不那麽順心。太子前有景曦虎視眈眈,後有吳王伺機而動;吳王說到底不過是熙寧帝用於制衡太子的工具,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景曦就更別提了,被太子和吳王聯手打壓,滿朝朝臣一大半看她不順眼。

現在太子死了,景曦遠避晉陽,只剩吳王一人留京,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只會更受熙寧帝的忌憚。

“皇上處置了吳王的羽翼,斬斷了他伸進軍中的手。”楚霽展開信紙,輕聲道,“——現在是吳王最風光的時候,也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就在此時了。”

——就在此時了!

“我們不能給吳王壯大實力的機會。”楚霽下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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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好些了嗎?”年幼的吳王府大郡主坐在吳王妃的床邊,眨著眼睛問。

不願在女兒面前顯出頹敗之態,吳王妃薄施粉黛,然而一層妝粉擋不住她氣消神索的將死之兆,聽見大郡主發問,吳王妃咳了兩聲,道:“娘沒事,別擔心。”

大郡主的身體也不好。生下她時,吳王妃失卻調養,大郡主是泡在藥罐裏長大的。

大郡主雖然身體不好,人卻聰慧。小大人一樣站起身來,對著吳王妃身邊的侍從挨個詢問了一遍吳王妃的身體,又陪吳王妃說了片刻的話,才被嬤嬤帶回去吃藥了。

待走到院外不遠處,只聽假山後傳來低聲絮語:“……聽聞昭儀娘娘已經在為王爺擇選側妃了。”

另一個聲音道:“正是如此,昭儀娘娘急著抱孫子,京中適齡的貴女都被看過了,不但要身份尊貴,還要能生善養。”

嬤嬤一聽不好,立刻要折轉頭走另一條路,大郡主卻不依,在嬤嬤懷裏蹬著腿要下來。

“郡主,郡主!”嬤嬤險些失手摔了大郡主,一時間冷汗直冒。

她這一嗓子喊出去倒不要緊,假山後的兩個丫頭被驚動,一溜煙的跑了。

大郡主雖然是吳王獨女,身份貴重。但這裏是吳王府,又是去探望自己的親生母親,大郡主統共只帶了嬤嬤和兩個婢女,追又追不上,一時間在嬤嬤懷裏掙來掙去,急的哭了出來。

“嬤嬤!”大郡主哭著問,“她們說的側妃是哪一家的側妃?總不會是咱們府上的吧!”

吳王要納側妃這件事不是個秘密,只是吳王妃和大郡主身體不好,府中上下都被勒令瞞著她們。聽得大郡主發問,嬤嬤嘴唇囁嚅兩下,不知怎麽回答。

大郡主幼年聰慧,一看嬤嬤神情,心裏就猜了個大概。想起方才母親面色灰敗躺在床上的情形,再一想父親不聲不響要納側妃,恐怕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只瞞著她們母女兩個,一時間氣往上沖,面色漸漸煞白。

“郡主!郡主!”嬤嬤和侍女都慌了,見大郡主小手捂著胸口,像是喘不上氣,連忙抱起大郡主,就近折回了吳王妃院子裏,一疊聲地求吳王妃的侍女去請府中醫官。

女兒暈了過去,毫不意外地驚動了吳王妃,她強撐著病體起身,一見女兒面白如紙躺在床上,頓時心疼落淚,又將嬤嬤叫了出去問話。得知前因後果之後,沈默半晌,才道:“去請王爺來。”

侍從為難道:“王爺現在還未下朝。”

“那派人去宮門口守著,等他下朝請他回來。”吳王妃不容置疑道。

侍從走後,吳王妃在鏡前坐了半晌,看著鏡中自己那張枯槁的面容,沈默片刻,像是做出了什麽決斷一般,枯槁的面容上漸漸浮現出一點回光返照般的神采來。

她攥緊了手,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躺在床上的大郡主一眼。

“娘是為了你好。”吳王妃眼中淚意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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