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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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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綠泉的身體重重地撞在胸膛上,水流蘇整個人都楞住了。耳畔只聽噗地一聲,他眼睜睜地看著淬了毒的箭,直直地插進綠泉的心臟。恍若五雷轟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全身都在顫抖。

綠泉從四歲起就跟著他,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肯真心對待他的朋友,永遠也不會背叛他,永遠也不會計較他地位的高低。

小時候,每當他被其他兄弟、妃嬪欺辱時,綠泉總是千方百計維護他;每次他遭遇陷害、暗殺時,綠泉不惜以身為盾保護他。他明知道,他對他的保護會引來其他主子殘忍的報覆和淩虐,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殿下。

而今,他終於用他的性命為他忠誠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句點。

“殿下,快……逃……”這是他最後的遺言。

“綠泉!”撕心裂肺的咆哮聲響徹黑夜,錐心泣血的傷痛,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

天福三十四年一月,廢太子、閑王水流蘇趁水流國大軍前往東部抗擊阿曼國之際,擁兵作亂,意圖謀反,幸而黑狼軍團出動,將叛軍大舉殲滅。

水流蘇腹背受敵,重傷昏迷。副將茗歌帶領三千名護衛忠心護主,奮力廝殺,待逃出京城後,三千人只剩下一百人。水流觴派出大批追兵追趕,水流蘇卻如洩在地上的水銀,蹤影全無。

天即將破曉,此時的風雪比剛剛還要大。水凝蕊佇立在星辰殿的天臺,一瞬不瞬地望著地面薄薄的一層積雪上,數萬具血紅的屍體。無數淩亂的殘肢斷臂,成河的血泊就那樣赤luo裸地展現在她的眼前。

她沒看過戰爭,無懼,但卻心驚。沈痛的悲哀如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她的心口,讓她難以喘息。

紅酥努力將喉嚨間的惡心感壓制下去,勸道:公主,已經結束了,咱們下去吧。公主身子不好,受不得涼。”

水凝蕊不語,她只是雙眸深邃地望著遠處那血腥的戰場,顫動的眼波和微抖的雙手昭示著她的悲傷。她站了一會兒,終於轉身,任由紅酥上前,攙扶著雙腿早已麻木的她走下天臺。

水流觴來到星辰殿時天色已經發青,他指揮完善工作後,特地脫下鮮血淋漓的鎧甲,換了一身幹凈的衣服,怕水凝蕊受不了血腥氣。

水凝蕊正坐在椅子上,手捧熱茶發呆。他見狀,有些擔心地走上前,輕輕叫了一聲“姐”。水凝蕊回過神,對著他淺淺一笑:“若六弟被抓回來,你如何處置?”

水流觴沈默了半晌:“一切交由父皇處置。”

水凝蕊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她知道這並非水流觴推卸責任,而是他不願親手處置自己的兄弟:“這個局擺了這麽久,也算勝利落幕了。你媳婦在無名山莊,接下來還有的忙,趁這個空當去看看她吧,以後可沒有時間。”

“父皇……”水流觴微微握拳,抿著唇,欲言又止。

“我來安排。”水凝蕊淡淡地說。

水流觴擡起頭,感情覆雜地望著她。

水凝蕊知道,他對父皇狠不下心。童年時美好的種種,讓他到現在也不願相信父皇會對他下手。在他的心裏,父親是神一樣的存在。當神從神龕上隕落,遭受背叛的痛苦和又愛又恨的濃烈情感,讓他無所適從。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甚至想要龜縮逃避。可是他無法逃避,除非他遵從父皇的意願,在沒有了利用價值後徹底消失。

然他又無法狠下心處置父親,於是一切由姐姐代勞了。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他的姐姐,他溫柔美好的姐姐可以為了他這麽決絕,甘願背負不忠不孝的惡名,擔著脅迫父君的大罪,親手將她的父皇從王座上拉下來。

水流年對水凝蕊的寵愛不比對水流觴少,甚至比寵愛兒子更加寵愛女兒,那溺愛的程度簡直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水凝蕊幼年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水流年都會派人去摘。可父女二人終究因為皇權走上了對立的道路。

水凝蕊起身,來到和水流觴錯身的位置,平靜地拍拍他的肩,清冷地道:“別想太多,皇權就是這麽殘酷,姐姐只希望你將來不要像父皇一樣,被那死帶不去的皇權蒙蔽了心。”說罷,無聲無息地出去了。

水流觴不知為何,居然眼圈一紅。濃濃的悲哀和傷感很快將他淹沒,昔日父親的寵溺和如今父親的陰狠,兩種極端的回憶交織在一起,不停地在他的腦海裏打轉,讓他的心如一顆青檸檬,酸澀不已。

恍惚間,好似有巨石壓頂,讓他無論怎樣呼吸都感覺窒悶。他無力地仰起頭,希望淚水能重新流回眼眶。可惜,依然有幾滴不聽話的淚悄無聲息地溢出眼眸,畫下兩道冰冷的淚痕……

養心殿周圍很安靜,除了她手下正在整齊戒備的那幾千人,連宮女太監都不見一個。

水凝蕊呆呆地站在寬闊的庭院裏。周圍灰蒙蒙的,她有些茫然地四顧周圍,天還是那片天,院子還是那座院子。雪松寒梅,墻根下還有幾盆看似柔弱實則剛健的水仙花。明明應該是生機盎然的,可看在她的眼裏,那一切卻是那麽地蕭索。死氣沈沈,了無生機,讓人心裏悶得難受。

“公主。”紅妝見她怔住了,小聲喚了句。

水凝蕊被拉回神識,定了定神,邁開步子走進養心殿。王德海正坐在柱子下,捂著斷裂的肋骨呲牙咧嘴。見她進來,渾身一顫,慌忙爬起來跪地,也顧不上疼痛,諂媚地道:“老奴恭請大公主金安。”

“帶王公公下去治療。”水凝蕊對紅妝淡淡吩咐了句。

王德海如蒙大赦,歡喜地道:“老奴多謝大公主開恩。”

水凝蕊不理他,徑直來到裏間。炭火不是太旺,室內有些寒冷,老遠就能聽見水流年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聲。

白妃焦頭爛額地幫他揉著胸口,水流年臉色青紫,咳了好一陣,終於咳出一口血痰。白妃急忙拿了茶盅漱盂讓他漱了口,又小心地扶他躺下,回頭看見水凝蕊,騰地跳起來,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結結巴巴地道:“大……大公主……”

水凝蕊的眸光繞開她,落在躺在床上的水流年身上。水流年早就知道她進來了,可始終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父皇,六弟兵敗外逃。再過幾日,五弟登基後,父皇您就選一處您喜歡的地方頤養天年,安心做個太上皇吧。”水凝蕊語氣輕柔地說,恍如在哄一個任性孩子般自然、隨意。

水流年聽了這話,呼吸急促又沈重,喘息了好半天,仿佛是在醞釀著毀天滅地的憤怒,嘶啞地大吼一聲:“滾!”

水凝蕊不疾不徐,面色平靜地屈了屈膝:“兒臣遵旨。”

將目光落在白妃身上,冷冰冰地道:“白妃娘娘今後就繼續侍奉著父皇吧。您放心,本宮會讓人好好照顧九皇弟,讓他平安長大,將來做個逍遙王爺。”

白妃臉色慘白,瘦弱的身軀晃了晃,垂下頭,恭順地道:“大公主費心了。”

水凝蕊唇角彎了彎,她一點不擔心白妃會耍手段。白家的勢力還不夠給京城這幫望族們塞牙縫的,白熊又死了,換句話說,白妃除了有個年幼的皇子,一無所有。而沒有母親娘家做靠山的皇子,那就是案板上的魚肉,成不了大氣候。

她走出養心殿,身後的殿門關閉,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她有些恍惚,仿佛身上的力氣全用光了。她擡眼,視線突然落在庭院中央,那株淩寒怒放的銀紅朱砂上。

那是她五歲那年,在父皇的生辰當天,和流觴一起,在父皇和母後慈愛的目光裏,滿懷美好的祝福,虔誠地種下的。那時的她是真心希望父皇能夠“千秋長樂,萬壽無疆”。

“千秋長樂,萬壽無疆。”她仰起臉,自語似的低喃了一句,隨即低下頭,自嘲地冷笑一聲。

寒冷的北風迎面吹來,剎那間,她淚眼朦朧……

無名山莊。

郊外的夜晚本就比城裏黑,更何況是寂靜無人的山谷。

麻雀已經開始鳴叫,窗上的霞影紗也漸漸地透進了暗光。玲瓏平躺在床上,泛著血絲的眼炯炯地瞪著,睡意全無。

外面淅淅颯颯,又像風聲又像雨聲,她翻來覆去,將被子裹得更緊,在被窩裏蜷縮成一團。也不知是周圍太靜,還是她心率太快,她竟然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早先她不放心,讓侍棋去城門附近遠遠地探看。

侍棋回來告訴她,有一批不明兵馬打開了緊閉的城門,殺氣騰騰地沖著皇宮去了。城內喊殺聲四起,火把通明,亂成一鍋粥。他擔心被發現,就沒再往裏去。

玲瓏用膝蓋想也知道這肯定是有人造反,而且水凝蕊似乎早有準備,不然也不會在這麽隱蔽的山莊內安排了兩百名侍衛,保護她和烏雅明珠。

那麽水流觴呢?水流觴現在究竟在哪兒?他到底知不知道有人要謀反?若對方謀反成功了,水流觴又會如何?

擔憂和害怕折磨著她的心,一切來得太突然,讓她不知所措。心七上八下的,此處沒有鴨絨被,兩層厚厚的棉被蓋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紮掙著坐起來,圍著被坐了一會兒,只覺得窗縫裏透進一股冷風,吹得她寒毛直豎,無奈又躺下。

正心煩氣躁之際,忽然,只聽背後哐啷一聲,連帶著她的心也咯噔一下,神經緊繃,下意識翻身向窗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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