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父親許是為了這個家，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了。父親是個高中生，62年出生的，在他們那個時代，他能讀到高中，也算是個文化人了。

只是他這一生，沒有好的機遇。當時家裏的孩子多，他又是家裏的大哥。老師想讓我父親在去覆讀一年，只要一年，他考上大學，那就是鐵飯碗了。

可是爺爺、奶奶卻不讓他去覆讀。他們認為老大現在大了，可以為家裏做點事了，順便賺點錢補貼家用。

給大叔、小叔和姑姑……

父親沒得選擇，就輟學了，回到家開始相親，結婚。為了養家，他學了木工，一直出去打工。他又是個直腸子，一條路跑到黑的那種，所以，他打工二十年，家裏還是那樣。

我記的小時候，家裏人到棉花廠去賣棉花。那時趕上了好價錢，家裏的棉花長的好，賣了個最高價，父親趕著牛車載著我和母親回家。

當時，天都黑了，他一路上都樂呵呵的，還時不時的問我“袁媛，餓不餓？爸爸給你買包子吃”

我說“不餓，不想吃，想回家，我困”

父親一直堅持要去給我買包子，他把牛車停在了路邊，對著我和母親說“你們娘倆在這等著，我去買包子”

天黑了，包子店都關門了，他去敲門。他在外面看了看，仿佛看到人家的偏門沒關，他就進去了。忽然一只狗跳了出來，撲向了他……

後來，那家人就帶著父親去鎮上的一個小門診，用酒精消了消毒。說是天黑了，去縣城也沒車了，只能等明天天亮了，再去。

那家人的態度還不錯。

父親消毒過後，繼續趕著牛車往家走，一路上都聞到那股刺鼻的酒精味兒。我當時害怕極了，一直不敢吱聲。

只聽到母親一個勁兒的罵著我“死丫頭，你嘴饞啊？這就不要包子吃了，你個死丫頭，狗他娘的怎麽不咬死你，你這個死丫頭……”

我清楚的記的，我根本就沒要吃包子。直到現在都深深的記憶著……

我委屈的哭著，但是，爸爸是家裏的一切，我不敢跟媽媽頂嘴。生怕她氣上加氣。

沒想到她見我哭，更是火了，一邊罵一邊伸手就掐我，又掐又扭。最後不解氣，一腳將我從牛車上踹下去了。

“滾，不要你了，讓你他媽的嘴饞，自己死去吧！別回家，還媽的有臉哭……”

天那麽黑，小小的我，怕極了。一個勁兒的哭著，終究沒有邁開腿去追。

因為她冤枉了我，倔強的性子，讓我站在夜色下，哭喊著“我沒說吃包子……沒說……”

我看著那輛牛車越來越遠，後來，我蹲了下來。委屈的哭著。

不知道什麽時候，父親將我抱了起來。

就聽到他對著母親來了一句“孩子就沒說要吃包子，還以為你罵兩句解解氣，就行了。還想真把孩子扔了……”

後來，我便昏昏沈沈的睡著了。

許是過了幾天，許是過了半個月，父親又開始出去打工了……

想到這裏，我對著蒼老的父親，落下了幾滴淚。又怕被父親看到，讓他懷疑檢查結果不好。這個時候的父親對家人的舉動特別的敏感？我只好背過身去，輕輕的擦拭了一番。

殊不知？這個細微的動作，還是讓父親看到了。他並沒有很大的反應，只是語氣平靜說“來之前兒，看到家裏有一件襯衫，裏面是羊毛的，袖口是襯衫袖扣扣子的。黑紅色的，穿在身上很舒服。就像是襯衫外面套了個小背心一樣，其實是合在一起的……”

聽著他的敘述之後，我就知道他當時肯定是試穿過，沒舍得買。

這會兒看到我落淚，許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我立馬沖出了病房，臉上帶著淚水，來到電梯看到兩邊的電梯都是上樓的，我立馬沖到了樓梯口。

很快的沖了下去，可是省腫瘤醫院附近，都是賣飯菜和一些住院用品，生活用具的，很少有賣衣服的。

四月的天氣，只有早晚冷，中午還是熱的，熱的可以脫掉毛線衣了，而我一個人竟然傻傻的穿著羽絨服，一個勁兒的找著服裝店，去買那件父親剛剛描述過的衣服。

一條街從頭走到尾，找了幾家衣服店，根本沒找到他所描述的那件黑紅色的背心襯衫外套？

我熱的實在受不了，脫掉了羽絨服，一直托在胳膊上，見人就問哪有賣衣服的？

別人只給了我一家好遠好遠的一條街，說是裏面有好幾家的。

我順著他指過去的路，向那個方向走著，還要拐幾個彎，又是個小巷子……

想我爸爸這輩子，吃沒吃上？穿沒穿上？全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家裏的日子能好過一些，在好過一些。

他為了多賺些錢，給人家客戶去扛門。就是沒有電梯的那種，人家買了房子住六樓，要裝修，門很重，扛一次兩百塊。老爸為了不跟別人‘分享’那兩百塊，他一個人扛上去。當時我還當笑話一樣的聽著，細想來簡直不敢相信？一個五十多歲的人，是怎麽扛上去的？我平時爬上去，都覺得累的慌。

不知道是什麽力量，如此促使著他前進？

這一刻，我的心裏特別的難受，淚水一直掛在臉上，止不住的流著……突然之間，像個迷路的孩子，又像一個被人遺棄的人……

我越想心裏越難受，原來爸爸愛我們，愛這個家。

辜負不負有心人，我在那個小巷子裏面找了五家店，終於找到了我爸口中所描述的那種男士的黑紅色背心襯衫外套。我一看就是那一件，心想，店家要多少錢，我都買下來。

但是當我拿到手裏的那一刻？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還是習慣性的看了那件衣服的牌後面價格？￥145

我看了一眼，還以為老爸會看上三四百的一件背心襯衫外套？我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裏面是羊毛的，也就一點點。

“老板，我買這件”我沒有還價，看著尺碼配合老爸的身材還行。

老板拿過來看了看“就這一件了，八十塊錢，行吧？”

我一聽這樣二話沒說，就買了下來。

回到醫院放在老爸面前，老爸兩眼發亮的對著那件衣服“就是這件，就是這件……”

這個時候，檢查的結果出來了。

我立刻趕了下去，醫生說“病情沒惡化，癌細胞也沒擴散，可以手術，手術就是切胃口。不行的話，是要把整個胃都要切掉。”

只要是能動手術，就有希望。

我大叔聽到這話，眼淚‘唰’的一下子就流了出來。一個勁兒的拉著醫生的手道謝，許是這段日子以來，他所承受的這樣壓抑的氣氛，突然之間得到了釋放。

小叔臉上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是哭還是笑，他先是笑了兩聲，隨後，又擡手一個勁兒的擦眼淚……

我對著那張單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淚已經順著臉頰落了下來。我咂了一下嘴，那種眼淚的滋味居然是甜的，不錯，它就是甜的。

手術確定下來，醫生和專家們還有通過會議商量一下，具體的手術方案。

趁著這點時間，我回到了老家，看看老公和兒子，在這邊還習不習慣？

老公居然騎著電瓶車帶著兒子去鎮上接我了？

我打電話說“不要來了，我又不是不認識家，你對我們這裏又不熟悉？只要你看好孩子就行了……”

老公嘴上應的很好，還是來接我了。

雖然是分開了四天，兒子見到我一個勁兒的讓我抱抱，嘴裏模糊不清的喊著“媽媽……媽媽……”

老公還特意給我買的包子還有水果。

剛回到家，我真想躺在炕頭上好好的歇歇。順便放松一下這幾天緊張的心情。

“你先去看看你爺爺、奶奶，他們兩個不是抽煙就是抹淚……”

老公的一句話，提醒了我。

我立刻起身去了爺爺、奶奶家。前腳剛踏進門，還沒來得及開口，爺爺就問了“你怎麽回來了？不再醫院照顧你爸，你懂不懂事？”

奶奶一聽這話，也從裏屋走了出來。我擡眼一看，奶奶的眼圈紅紅的，爺爺手裏還捏著那支未抽完的煙，他看到我回來，一口將那半支煙悶完了。隨手將煙棒兒丟在地上，我擡眼一看，那裏已經落了無數根煙棒兒了……

“沒事了，爺爺，你放心，我爸爸過兩天就手術，手術之後，就好了。”

“那還有化療？護理，你把你孩子弄回去讓你婆婆帶，你回來照顧你爸”

這會兒，爺爺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過電話就喊道“二兒啊，我讓你給大哥拿個幾萬塊錢，你湊出來沒？”

二兒，是我姑姑的乳名。

“你要是拿不出，以後這個家你就別回來了？你的閨女、兒子都結婚了，你現在也不用錢？你敢說你沒有？……”

我聽不清電話那端姑姑的聲音，只能看著爺爺著急的樣子，威嚴的語氣。之後，他又平靜的來了句“你打過去了？好了知道了，你大哥過兩天手術，你去照顧”

……

我坐在爺爺、奶奶家把爸爸的沒有惡化的病情告訴他們，順著那個謊言繼續訴說著“其實就是癌癥裏面最輕的，到了省裏面的大醫院，人家都拿著這個當小病。在農村來講，這是個大病，到了大醫院人家都說是小病，動個手術就行了……”

爺爺聽了這話，一個勁兒的問著“手術後，還要不要化療？化療他在多受罪啊？”

“這個，還要聽醫生安排，能手術就是好事，爺爺你說呢？”

其實我也不敢說具體的情況會怎麽樣？給他們的只有安慰。

爺爺和奶奶一聽能手術就有希望，呵呵……忽然爺爺苦笑了兩聲，眼中的淚水又流了出來。

奶奶是看到我回家了，她格外的親切，一直拉著我的手不松開……

三天後，醫院還沒確定下來，手術的日期。

我越聽越不爽，趕到了醫院，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裏？一腳踢開了醫生的門，根本不顧形象的大喊著“你們這些醫生不是說了，研究結果下來之後，就給我爸做手術。結果都研究三天了，都幹什麽吃了？禮金你們也收了，怎麽還不辦事？是不是眼睜睜的等著人死啊？救死扶傷、醫者仁心全是放狗臭屁兒，讓人聞味兒的？還有你們這些人……”

忽然，一只大手堵住了我的嘴，我不知道怎麽就被大叔和小叔拖出了門外，小叔進去一個勁兒的給醫生道歉，賠不是。

我氣不過，還是伸腳去踢去踹，忽然，大叔給了我一個耳光“別吵了，今天都確定下來，手術明天下午一點鐘，請的國家權威性的專家來親自持刀。你對著他吵什麽吵？趕快進去道歉去，要麽人家一句話。又給你爸拖延了怎麽辦？暴躁、沖動……你怎麽還這麽不懂事？”

聽了大叔的話，我邁著腳步對著那扇剛剛被我踹過的門，走了過去。

“行了，沒事了，家屬的這種情緒也可以理解，我都做醫生這麽多年了。見的多了……”

聽著醫生的話，突然覺得自己挺慚愧的。

老爸知道我為了他沖動的事，並沒有責怪我？而是輕輕的摸了摸我的頭發，喃喃的來了句

“丫頭，咋還這麽傻？”

幾個字，讓我心酸的哭了出來。

手術很成功，只切了一半胃，也不用化療。

護理的時候，媽媽、姑姑、大叔和小叔都在那邊陪著……

一直等到爸爸康覆出院，醫生還給開了一些抗癌的藥物。安心休養，到時候來覆查就行了。

我也隨著老公回去了，這段日子所承受的太多太多了，那一夜，我趴在老公懷裏，沈沈的睡下了。

兩個月後，接到了老媽的電話“說是要我給的那一萬塊錢給我們，住院沒花那麽多錢。給醫生送禮的那天，醫生不再。禮金也沒送出去？孩子，你那個錢媽到明天給你打過去”

我一聽這話，又一次為自己沖動說過的話感到懊惱，又開始矛盾？

這個錢要還是不要？我小聲的對著老公說“我媽說要給我們那一萬塊錢，兒子馬上就要上學了，正是用錢的時候……”

不等我說完，老公就直接接過了電話“媽，爸的身體恢覆的怎麽樣了？”

他熱情的問候著。

我媽就是急脾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那種，一直堅持讓他把電話給我。老公沒講話，按了免提。之後，就聽到我媽的聲音“明天媽把錢打給你哈，你爸爸說你現在也有孩子了，再說你又不上班，用人家小潘的錢，不好……”

“媽，這叫說的什麽話？都是一家人。再說了，養老婆孩子不是我該做的，錢還分的這麽清楚”

老媽一聽又是老公的聲音，她先是沈默了一會兒，又說“小潘啊，媽……媽是覺得對不起你。嫌你是南方人，心眼多。總怕俺家閨女跟著你，受委屈……媽我啊……”聽著那端說話的聲音又開始帶著抹不去的哭腔

“再說了，現在你爸都出院了，用不著這麽多錢了。你們以後還要管孩子上學，還要生活……”

“媽，別說這話，爸爸的身體現在休要休養，你拿著那些錢，多給爸爸買點好的。讓爸爸安心的把胃養好，要是不夠的話，我在打點錢過去”

“小潘哪！小潘哪！媽知道了，知道了……”

掛了電話之後，我嘟著嘴對著老公“幹嘛這麽傻說這話，看看剛剛要回頭的錢，沒了吧？我媽是看在錢的份兒才對我們這麽客氣的”

老公對著我嘆了口氣，順手摸了摸我的腦袋“老婆，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點？”

我一手打開了老公的手。

“老婆，後天我去一趟你老家，過去看看爸”

我眼睛轉了轉，沒講話。

老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將兒子抱到了我面前“要是我們老了，你想孩子不這麽做，結果會是怎樣？”

一句話，說的我心酸。

“老公，我知道了”我趴在他寬廣的肩上，掩不住心裏那份兒脆弱的情感，眼淚又吧啦吧啦的落了下來。

“老公，你的褲子臟了，我累不想洗，我去給你買褲子吧”

老公點了點頭。就在老公試衣間，試穿褲子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兒子不再我身邊了。頓時就慌了，店長一聽也跟著找。

我根本沒見兒子出店門，但是這個店那麽大，兩個門都開著，就算是沒看到從這邊出去，也不準從那個門出去？

此時的我腿都軟了，老爸上手術臺，我腿都沒軟？

這會兒，沒見到兒子，自己的腿居然軟了？

店長隨意的指了一下門外的小孩“這個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時，老公從試衣間走了出來，還牽著兒子的手問我褲子怎麽樣？我看都沒看，直接過去將兒子抱了起來。

“你個小笨蛋，跟爸爸進去，怎麽也說話呢？”我的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

老公看到我激動的樣子，去試衣間將褲子換了下來。

帶著我和孩子走了，說不買了。讓我回家把他條褲子，洗幹凈了就行了。

我聽了這話，沒有反駁。看著他伸手抱過兒子，我挽著他的胳膊回家了。

這一刻，我才真正的體會到，其實穿什麽並不重要，吃什麽也無所謂。只要從現在起，身邊的人都好好的。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只要大家都好好的……這才是我想要的。只有這樣，我覺得自己的心才是暖的。

原來我的幸福是這樣的簡單？居然繞了這麽一圈才明白？

回到家之後，又看了家裏的老樣子，床上、地上、客廳裏，都是兒子的小玩具，擺的亂七八糟的，家裏就像是擺地攤兒的一樣……

我彎下身來，將玩具都收到了一個房間，看到兒子撅著圓滾滾的小屁股，在那裏玩著……

心裏覺得無比的充實和欣慰。

這時，接到了家裏的電話，老媽說爸爸的身體恢覆的很好，還說要是我明年回家，就給我做‘清川肉丸’。我爸爸說，我小時候就喜歡吃他做的這個菜。

聽的我眼睛又一次濕潤了，掛斷電話之後，又聞到從廚房中飄出菜的香味兒，是老公燒菜的味道。

其實幸福一直在圍繞著我，愛，就在我身邊。

我輕輕的走過去抱住了老公的腰“明天我跟你一起回老家，看看爸媽”卻聽到老公來了一句“快走開，炒菜呢？燙到你，去看孩子去。”

聽聽這愛，又是這麽的俗！

全文完

結稿於二零一三年，七月二十九日

孫欣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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