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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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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眼睛治好◎

翌日是驚蟄時節,春曉熹微,銀白的露水掛在樹梢兒上,慢慢被晨曦蒸幹。窗明幾凈,玉蘭、白杏競相開花,幽淡靜謐的香氣順著敞開的窗戶彌漫進屋,愈發讓人感受到春天那股融融的暖意。

玉棲佇立在臺階上聽鳥語。摘下白綾,睜開眼睛,視線確實比前幾日清楚了些,雖然還免不了有點朦朧,但總不是兩眼一抹黑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

幸好,她瞎不了了,總算對得起她連日來飽受的針灸之苦。

彈劍和聽禪剛剛出去一趟采辦藥品,回到行宮,見她又自虐似地把眼睛對著太陽,連忙把她扶回去歇著。

“姑娘也忒不愛惜自己,您的眼疾才剛剛好些,華大夫說最是不能見強烈的光,您就又摘下白綾。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又得把我們倆一頓好罵。”

玉棲不想提那人,只岔開話頭問,“你們倆今日怎麽這副打扮?”

模模糊糊地,她瞧見彈劍和聽禪都戴著一副面紗,衣裙之外也套了一件緊身的白袍。

彈劍解釋道,“姑娘不知,昨晚京城傳的風言風語,說是有人看見黑衣黑面的瘟神了,夜晚游蕩在咱們京城中的街巷中。傳言那東西是不祥之兆,家家戶戶都得佩香草熏艾葉,否則就會招來瘟病。”

聽禪打斷道,“彈劍,這等捕風捉影的傳說,你怎麽敢在姑娘面前亂說?……不過春天裏凍土消融,萬物懶憊,又有柳絮飄來飄去,確實容易有各種病。我和彈劍便戴了面紗,多穿了層外衣,怕把外面的病帶到姑娘面前來。”

玉棲哦了一聲,反正她也出不去,外面什麽樣她也提不起興趣。

待彈劍和聽禪各自換了衣衫,趕來給她換藥時,玉棲猛然註意到,她倆不再管自己叫“美人”,而是稱她為姑娘。

彈劍和聽禪都是細心謹慎之人,這樣的變化絕不是空穴來風。她們既然這樣叫她,想必趙淵已廢去她那美人的位份,貶為庶人。

不過想來也是,她現在連皇宮都進不去,只被養在行宮,自不該再有什麽位份。嬪妃私逃是大罪,即便趙淵沒罰她,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對她。

想了一會兒,越想越亂。玉棲沈沈打了個哈欠,越發提不起精神,用過午膳後,索性倒頭悶覺去了。

行宮內時光靜靜流淌,行宮外卻鬧得天翻地覆。

昨晚,有醉漢夢游,看見一黑面黑袍的瘟神鉆進了肅王的宅邸,登時嚇得面如土色,也不夢游了,扔了酒葫蘆就奪路而逃。

雖說京都乃是天子腳下,百姓都不大相信這些撚神撚鬼的事,可第二日肅王病得下不了地卻是事實。

瘟病最早是從肅王府傳出來的,為了防止其他百姓也受染害,陛下只得下令封閉了肅王府,府中任何人都無法出入。

這病來勢洶洶,這幾日來,肅王的身子虛弱得越來越厲害,一身肥膘都沒了,渾比街上遍地要飯的乞丐還瘦。

肅王病的第二日,有人發現太學魁首的張閔倫大人也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家中,渾身生了黑點,看樣子也是被瘟神害的。

人人都知道張閔倫和肅王暗中勾結,如今死卻也死到了一處。

百姓對這種神鬼傳聞最是敏覺,聽聞朝廷命官都沒保住命,人心惶惶,紛紛都閉門不出。

宮中,太後眼見肅王大勢將去,僅僅因為一場飛來的瘟病。她哪能甘心,待人徑直闖去了紫宸殿,質問趙淵為何無情無義,過河拆橋,置患病的肅王於府中不顧?

趙淵道,“母後錯意了吧,朕已派了數位太醫前往醫治舅舅,又怎麽能說是無情無義?”

太後道,“哪有什麽瘟神,這等荒謬的謠言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哀家。你身為皇帝,無情無義,誅殺忠臣,哀家要散播出去叫天下人都知道……!”

趙淵手中茶杯哐地一聲就碎在地上。

太後嚇得後退一步。

趙淵平靜地說,“母後,您今日操勞了,想來精神不大好。以後前朝後宮的事也不必多管了,就好好在壽仙宮頤養天年吧。”

“你這是什麽意思?”太後怒目圓瞪,“你想禁了哀家的足?休想。你別忘了,徐家大姑娘還陪著哀家。你若是敢動哀家,她也得跟著……”

趙淵漫不經心,緩緩地走近,“母後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兒臣?”

太後哼了下,“不然呢?別以為哀家不知道,你將玉家那庶女接回來,卻不帶進宮,不就是怕笙兒看了傷心?你若敢輕舉妄動,哀家叫你這一輩子都見不到她信不信?”

趙淵闔了闔眼,細長的睫毛掃在眼窩下,喉嚨中溢出幾絲諷刺的笑來。

他目光倏然銳冷,反唇問,“母後以為,兒臣心中所愛一直是您的那位表姑娘?”不等她回答,又緊逼道,“母後非是兒臣生身母親,又何以如此篤定?”

太後那兩道因憤怒斜飛的眉頓時凝固了,她本來滿心以為找來了個假徐含笙就可以蒙騙過趙淵,不想這麽快就露餡了。

太後陰郁道,“你發現了?”

趙淵挑眉,“發現什麽?”

太後吼道,“別跟哀家打啞謎!”

那個徐含笙確實是假的,不過她已經把相貌做得和真正的徐含笙一模一樣,又有失憶作為擋箭牌,趙淵他根本就不可能認出來。

趙淵從前愛徐含笙愛得那樣深,驀然看見她死而覆生了,也根本就不可能這般無動於衷。

“哦,哀家知道了,皇帝是真喜歡上玉家那卑賤的庶女了,所以把舊情給忘了,是不是?”

“錯了,”

只見趙淵低頭信然撫著尖銳的桌棱,緩緩道,“母後說錯了,不是把舊情給忘了,是根本沒舊情。”

太後僵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似神志一瞬間失常,猛地朝趙淵抓去,卻只抓到了空氣。左凜已經大步踏進來,攔在太後面前護駕。

趙淵不疾不徐地道,“母後知道為什麽兒臣能輕輕易易地認出,你找來的徐含笙是個冒牌貨嗎?因為朕當時是親眼看著她死的,死得透透的了,又怎麽可能死而覆生?”

太後垂淚道,“是你殺了她?”

趙淵搖頭,“不是朕殺的。不過,她的死跟朕倒有些關系。”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冬天,刺客忽然沖出來,徐含笙搶在他身邊——卻並不是外界傳聞的那般舍身救他,或是替他擋箭。

她出現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推他一把,讓當時還是太子的他撞到刺客鋒利的刀刃上去。

至於後來怎麽陰差陽錯的,徐含笙自己撞上了刺客的劍,當時場面實在太混亂,誰也沒看清楚。徐家姐妹,從一開始接近他就是受了肅王之命,前來殺他的。

趙淵淡淡道,“這些事,母後應該比朕更清楚吧?”

太後不語,像是瘋了一樣坐在地上。良久她才失魂落魄地開口,自言自語,“所以……所以你這些年來對徐大姑娘的情意都是裝的?”

趙淵默認了。無可厚非,對一個要殺他的人,他能有什麽感情?

之所以隱忍到現在才發作,是因為前些日子太後動了他的人……他最重視真愛的人。玉棲白白被傷了一雙眼睛,這口氣他怎能咽下?

趙淵道,“其實徐氏姐妹都是好姑娘,可惜生在你們徐家,從幼時就要被你們利用。”

太後崩潰道,“趙淵!你和你母後又是什麽好東西了?哀家的韜兒,難道不是你那好母親蓄意算計,讓他和吳王之子雙雙跌入湖中?可憐韜兒才那麽小的年紀!若是韜兒尚在人世,這皇位會是你的嗎?”

趙淵苦笑了下,“所以,您就陷害,在我母後的安胎藥裏動手腳,叫她和懷了八個月的孩兒一起殞命?”

冤冤相報,又有哪個是無辜的了。他幼時精讀儒經,相信人本善,也立誓做個善仁之人,可到頭來還不是被逼得爾虞我詐,一身汙穢。

良久太後沒再出聲。

趙淵亦耐心耗盡,轉過身來離去。

往事已矣,沒什麽分辯的價值。太後年世已高,無論之前做過什麽,他都不想再開殺戒,叫天下人指責他是一個不孝養母的暴君。

壽仙宮明凈幽靜,就叫太後好生頤養天年吧……

臨出門的那一刻,太後忽然朝他大聲吼道,“所以肅王忽然患病,不是瘟神,而是你做的,是不是……?”

趙淵眼色一凜,尚未說話,太後就被兩個婢女給扶回了宮,隨即大門緊緊關上。

左凜道,“陛下且放心。由於瘟神作祟,太後娘娘發了瘋,屬下會好生看守侍奉太後娘娘的。”

趙淵踏出壽仙宮,眼中一片黑色。

肅王的事確實是他有意為之。

不單肅王的徐氏一族,朝中的許多蛀蟲宛如張閔倫、丞相等人,他都要一個個地除去。

為了平肅這天下,也為了玉棲。

由於京城鬧瘟病,水米糧油大漲價,許多客棧怕染上惡疾,一概不讓外鄉人留宿。女王手中因為沒有路引,也被客棧的店小二給趕了出來。

武弓氣得想拳腳相加,欲上前揍那店家一頓。

女王及時攔住她,“武弓,住手。咱們算是偷偷潛回京都的,眼下王子還沒找到,還是越低調越好。既然這家不肯收留,換一家便是了。”

武弓仍是生氣,她們越國敬若神明的女王,竟然要受這種悶氣……!

武弓怒氣沖沖道,“他們澂朝真是烏煙瘴氣,野蠻無理!陛下趁早撈了王子殿下,趕緊回越國去算了。”

女王嘆氣道,“只怕施昭雲還不願跟寡人走。”

她這個弟弟,可氣死她了。

因為施昭雲一人,耽了多少的事?

主仆兩人又重新找了一間客棧,只不過條件更差些,能用的熱水也沒有。武弓氣得直跺腳,女王倒是能屈能伸,暫時安頓在一間小暗室裏。

白日裏,女王和武弓分頭去打探施昭雲的下落;晚間,女王也不早睡,點一盞孤燈,獨自坐在漆夜中思考最近發生的事情。

憑她多年為女君的直覺,京城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病絕不是被神鬼所害,也非是無根自生,這背後必定藏著什麽陰謀。

若憑她從前的地位,心裏有什麽疑惑,進宮見趙淵一面就什麽都清楚了。可現在她只棲身在這間簡陋的小客棧裏,政事武弓又搭不上話,有什麽事都只能她自己拿主意。

施昭雲那廝不知道躲哪去了,她是撈了施昭雲直接就走,還是想辦法一起帶了玉棲走?

……後者肯定要冒極大的風險。

女王翻來覆去睡不著,盯著閃爍的燭火嘆了又嘆。

她從前做過多少重大的決定,向來都殺伐果斷,如今卻要為這樣一件小事失眠。

閉上眼睛,前日武弓帶回來的那則消息忽然蹦上了她的心頭。

玉棲的眼睛受傷了,那些人正在為她遍尋治眼疾的名醫。

如果,試一試,她用這個機會把玉棲給撈出來呢?

……

幾日來,玉棲的眼睛已經越來越好。

華太醫不愧是太醫院資歷最老的太醫,用藥和針灸都十分到位,短短幾日,玉棲眼中殘餘的毒就已經被除得差不多了。

趙淵依舊日日來看她,有時在深夜,有時在午後。不過自從那日她拒絕過他之後,他就再沒主動碰過她。每日來看她,也只是兩人相對坐著,說些不疼不癢的話而已。

玉棲不喜歡老遮個白布在眼睛上,既然能看清東西了,便想叫他別再日日讓她戴白綾了,也別日日送那些苦得讓人作嘔的湯藥了。

等到晚上趙淵過來,玉棲剛要跟他說此事,卻聽他先說道,“……明日送你去西山寺,那有一眼治眼的靈泉,還有一位得道高人,出家前就是眼疾聖手。我看你這眼睛好得也太慢了些,不如換人瞧瞧,說不定能有點奇效。”

玉棲本待告訴他,她眼睛已經好了,聞此忽然停住了。

不管是什麽得道高僧,什麽眼疾聖手,只要她能借機從這死氣沈沈的行宮中出去一趟,那便是好的。

她收起瞳孔中的清明,重新又裝作患病時那般渾濁直楞的樣子。

“真的麽?”

趙淵摩挲著她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緩緩說,“朕聽聞,盲了幾十年的人去看過這位高僧後,都能重見天日。你不過是被毒粉濺到了一丁點,想來…多半也是能治好的吧。”

他那語氣夾嘆夾憂,聽起來,像是真的想為她治眼。

玉棲心下自然明白,她的眼確實沒什麽大事,其實何須什麽高僧聖手?光華太醫就已把她的眼治好了。

這般騙他,玉棲有些過意不去。她纖細的指尖微動了一下,似忍不住告訴他實情,安慰他一番;可轉念一想,是他把她困在這行宮之中,原是他對不起她……那點憐憫之意便消亡得一幹二凈。

玉棲垂下頭,淡淡地說道,“嗯,謝謝陛下了。”

趙淵定定看了她半晌,饒是隔著一層白綾,玉棲仍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中近乎偏執的情意。

他伸手攬了她來,又像從前在宮中時將她擁在懷裏,雙唇一張一合,聲音很輕,輕得讓人聽不見,

“從前我與你相處得很好,你不像現在這般無情。如今可是因為傷了眼的緣故,疏淡了人,不愛說話?”

玉棲倒在他懷中,猶如個木偶。

明知故問。

他明明知道她不喜歡他,他也明明知道她為何疏淡於他。

玉棲懶得跟他爭辯,只拋給他一個字,“是。”

他似乎笑了笑,但她眼前有白綾,無從得知。

趙淵吻著她的額發,柔聲說,“那好,我給你治好。”

閑談半晌,玉棲仍是那副淡漠的樣子。趙淵欲言又止,晚上沒留宿,很自覺地走了,一步三回頭。

玉棲閉目養神,自不會留他。

趙淵走後,彈劍悄悄告訴玉棲,肅王死了——是得病死的,傍晚時候剛沒的。

玉棲猛然一驚,汗浹浹地放大了眼睛。

“竟然這麽快。”

彈劍疑道,“姑娘之前知曉此事?”

玉棲連忙說不知道。

她不過是從趙淵的話語猜出一絲端倪,趙淵可能要動肅王,沒想到如此雷厲風行,這麽快肅王就一命歸天了。

不過,死就死了吧,到底是要殺她的兇手,她也犯不著悲天憫人地為一個兇手哀悼。

……

晚些時候,趙淵果然按照之前說好的,派車將她送去了西山寺。彈劍和聽禪將她的日常所用也帶去了一些,看樣子她得在那兒住幾天。

為了不讓趙淵發現她的眼睛已經好了,玉棲仍然帶著白綾,走路裝作一副磕磕絆絆的樣子。

趙淵一把牽住她的手,微涼,卻又莫名其妙帶了幾分堅實,直把她送到了馬車上。

“啪嗒”,上馬車時,玉棲懷裏的一個小包裹掉在了地上。

趙淵幫她撿起來,皺皺眉,“這是何物?”

玉棲把包裹拿回來抱在懷中,“陛下,這是我娘的遺物。”

趙淵哦了聲,沒作深問。

他輕輕在她耳畔說,“你娘入土立冢之事你不必擔憂,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此去西山寺,只安心把眼睛治好了。”

玉棲聽趙淵提到母親,略微一動。

她又快又輕地道了句謝,隨即把手從他手心裏抽回來,上馬車絕塵而去了。

◎最新評論:

【小包裹應該是逃跑吧,二次逃跑了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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