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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雨水帶來的碎片和吻和夜晚(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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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小姐的臥室。

這個地點有點暧昧,有點含蓄,天生就帶著暗示。

實不相瞞,洛森·布朗寧出入過許多貴族小姐的臥室,也出入過很多次——這聽上去是個欠揍的人生贏家,再結合奸商什麽生意都做的真實經歷改改,就是部升級種馬文——

可洛森對“貴族小姐”這個群體的感官一點都不好,更別提某位帶給他地獄般體驗的斯威特夫人。

她們的臥室,其實也都千篇一律,完全不符合吟游詩人嘴裏的溢美之詞。

香薰,蠟燭,花朵,層層疊疊可能纏死人的流蘇緞帶,厚重華麗繡滿咒文的床簾,不知道的還以為床裏藏著維多利亞時期的古董,而且窗外還扒著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氓試圖偷看。

當然,因為奸商所涉及的“生意”原因,他眼裏這些小姐們的“睡衣”可一個比一個開放大膽,各種各樣走在“時尚”最前沿的新潮款式……

過分的暴露,過濃的氣味,過重的氛圍,一切都讓精靈反胃。

為了生意,他記下了許許多多的香水名稱,許許多多的口紅色號,但內心不可避免地對這些東西升起反感——更別提最愛用香水與口紅的某位斯威特夫人給他留下的陰影——

但是,無論夜晚白天,無論是學院還是酒店街,聚攏在洛森周圍的女性沒有哪個會素面朝天,習慣素顏的清純女孩也不可能因為他的臉買走那些昂貴無用的裝飾品……

洛森只好沒日沒夜泡在這些東西裏。這是生存,他沒得選。

況且,化妝打扮是一種常規化的社交禮儀,哪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出言指責。

安娜貝爾也是這樣,舉止端莊的斯威特小姐的妝容甚至還是洛森見過的最厚的,雖然他們每次打架都能把妝打(蹭)一半下來。

他知道她常用的粉底色號、口紅色號、睫毛膏色號,知道她下手重從不敢塗腮紅,甚至能分清今天是鏡面唇釉還是啞光唇釉——

無他,和宿敵打完架後氣急敗壞地洗衣服,搓搓衣領上沾到的顏色質感就知道了。

……安娜貝爾也沒怎麽塗過鏡面唇釉,那家夥常用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暗色調啞光,每次都讓洛森洗衣服洗得很絕望,最終他不得不專門發明了一瓶宿敵專用洗衣液——又名強力卸妝水——才能去掉衣領上的啞光唇釉。

唯獨令精欣慰的,就是這位身價高昂的大小姐從不使用次等貨,她所有化妝品都是沒什麽味道的純天然產物,洛森很少聞到什麽濃郁的氣味。

可是,交往後安娜貝爾開始試著擦香水。

薇薇安說那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小心機。

洛森每次都會認真誇讚她的香水味道,再補充說她很可愛,但他清楚那些蓋過醋栗甜味的香水他都不喜歡,淡雅或濃郁……都不喜歡。

他嗅到好幾款熟知的牌子,稍稍回想一下這些香水的外觀,就明白了。

它們無不擁有造型精致的玻璃瓶,加以獨特可愛的裝飾物。

“期待熱吻”的瓶子上插著一枚雪花做的小雛菊,“心動夏天”用毛線拴著剪貼報紙般的標簽紙……

安娜貝爾購買它們,為的不是產品,為的不是吸引他,只是為了好看的包裝。

好比小男孩收集心儀已久的扭蛋,小女孩收集公主牌麥片盒裏的矽膠玩偶。

她就是只小孩。

蠢寶寶習慣給自己劃下許許多多的界線,這其中肯定有一條是“交男朋友後才可以購買甜嫩嫩的少女系裙子首飾化妝品”,因為交男友後就有了“為了蠱惑他對我死心塌地”的完美理由,她再也不用為了自己偶爾忍不住在糖果色櫥窗外的駐足傷腦筋。

蠢寶寶自己都覺得,她這麽打扮是為了討好他。

可洛森知道她只是自己喜歡,喜歡這些可愛精致花裏胡哨的東西,穿著杏黃色的小裙子和他逛街時,她連笑容都會真實許多許多。

……但他不喜歡。

他不喜歡她的香水味,不喜歡她穿輕飄飄的過膝裙,不喜歡她開始習慣用鏡面唇釉烘托嘴唇的質感,不喜歡她特地穿上淺色系帶鞋突出白皙的腳踝,暴露給沿途經過的許多人看。

陽光下,街道上,他總覺得自己換到她的哪邊都擋不住其他人灼熱的視線,而那些暴露在外的肌膚,最深最深的夜晚,她也只允許自己觸碰幾下罷了。

洛森真的不喜歡。

一丁點都不喜歡,負面情緒小氣泡一般冒出來,和糖果色的安娜貝爾——不僅僅是他眼中的,更是現實意義上許許多多人眼中的——作為情侶走在一起,這些小氣泡變成小碎片,在陰影或鏡子裏紮著他的手心。

那些小小的碎片,絕不是幾個輕飄飄的吻能解決的東西。

洛森自己知道這些想法很壞。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東西,遇見安娜貝爾前卻也沒想到能壞到這個程度。

你不能要求一個女孩停止擦香水塗口紅,也不能要求一個女孩停止穿漂亮的裙子鞋子,強制她停止展示她光彩照人的一面——僅僅是為了照顧你個人的感官。

……所以他從沒說過,每次她這麽打扮都會誇她好看。

這點小小的自我調節,奸商情緒波動再大也能做出來。

安娜貝爾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貴族小姐。

她的衣著打扮,她的舉止言談,總會有那麽幾點拉扯住他的情緒,讓他在反感與好感之間來回搖擺。

這很正常,洛森告訴自己必須習慣。

習慣她的香水,習慣她的口紅。

習慣她臥室的香薰,蠟燭,花朵,習慣那些層層疊疊可能纏死人的流蘇緞帶,習慣這一切他看到就喘不過氣的……

哦,對了,唯獨她的睡衣和那些小姐的睡衣不一樣,真真切切的維多利亞古董,那些不存在的流氓們肯定不稀罕扒著窗戶偷看。

……洛森不知道自己該調整出怎樣的情緒,角色定位換成“男友”後,他無比確信自己不會在看到她穿那些小姐們穿過的性感款式時反感,他暗搓搓為她在夢裏勾勒的款式還要……咳。

可今夜,這些東西都消失了。

她臥室裏沒有點著香薰、蠟燭,放花朵的地方放著他送她的古董糖果盒,懸掛的流蘇緞帶也換成了他送她的禮物——項鏈、腳鏈、choker、T恤鏈、手環、兔子棒球帽、還有一條他們在第三層建構區打□□抽到的奇怪女式皮帶。

床簾的外觀沒變,可材質輕薄許多,他伸手撩動的時候再沒有沈重感。

洛森甚至沒看見隨處鑲嵌的下弦月與月季花家徽。

他有點茫然,鮮明感覺到這間臥室刻意把他討厭的元素完全抹去了。

……是這間臥室的主人把那些元素完全抹去了。

它依舊是間貴族小姐的臥室,但有一半成了戀愛少女的怪奇博物館,博物館裏陳列的展品全是他送給她的東西。

洛森不知道這些布置是不是刻意的。

他確信自己從未暴露過對貴族式臥室的厭惡,他的情緒明明就是他自己該解決的問題,發洩給他人等於軟弱。

安娜貝爾可能是無意中……

無意罷了。

想到這,他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

安娜貝爾還在喘氣,她瞪他一眼,把被子拉緊了一些,拉到下巴的位置,除了可以親的純潔臉頰什麽都不留給他。

也不嫌熱。

洛森剛要笑她,醋栗的甜味竄進鼻尖。

……沒有香水。沒有香氛沐浴露。很簡單很純粹的醋栗味道。

他好像知道剛剛差點徹底過線的原因了,今晚她身上竟然什麽都沒塗抹。

“今晚沒弄發膜嗎?”

這話一出,洛森感覺安娜貝爾還想瞪他,可惜在瞪之前已經先一步用轉過去的後腦勺表態了。

……嗯,可以親的純潔臉頰也沒留給他。

她埋在枕頭裏嘟噥:“你不是不喜歡香精味。”

我是不喜歡,但我沒對你說過。

我沒對你說過的“不喜歡”,就不是你該改變的東西。

洛森垂下眼睛,笑著說:“我喜歡啊,你上次換的水蜜桃味,對吧?”

“騙子。”

……謊話幾秒鐘就被戳穿,這也是和宿敵交往的頭痛之處。

“蠢寶寶,我……”

“如果你又要來那套‘我喜不喜歡沒關系,不要考慮我的意見,戀愛時不停考慮我的意見完全沒必要,你該拋棄那套陳腐道德,況且我很喜歡’的宣講,就閉嘴。我今晚不想和你就戀愛價值觀吵架。”

“……”

好吧,她完全堵死了這個話題。

於是洛森撐起身,掀開床簾,抓住床下自己皺巴巴的T恤往頭上套。

他動作了一會兒,背上就又被踢了一腳。

不輕不重的。

回頭一看,安娜貝爾重新轉過臉,拉得很緊的被子留給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眼睛裏盛著不滿和委屈。

“你去哪兒?”

洛森頓了頓,同時感到T恤上的濕漬。

他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又聽她嫌棄:

“你好邋遢,這樣走會丟我的臉。”

我的T恤變成這樣是因為誰啊。

洛森看看陽臺的拉門。雨爬上玻璃。

“外面在下雨,出去全身都會被打濕,不會有人看出來。”

“嘭”的一聲,一只被折騰得亂糟糟的枕頭砸到他的背上。

再看過去,她拉起被子遮起眼睛,徹底不說話了。

……倒是直接說聲“不要走”嘛,真不可愛。

洛森只好自動翻譯出“不要走”,欣然撿起那只絕對不能讓她助理發現的枕頭——說到底每次都是他用家務魔法整理,這位大小姐熱衷糟蹋床上用品和他,讓她墊條幹毛巾她能張嘴咬死他,今晚墊玩偶就差點沒被咬死——再拉開她的床頭櫃抽屜。

安娜貝爾在被子下獨自委屈了好一會兒。但實際上只有幾十秒鐘。

幾十秒鐘後,身旁微微下陷。

她悶在被子裏,順著床墊凹陷的趨勢一路滾進對方的擁抱。

“……怎麽,不出去淋雨了?”

“我剛剛沒打算走。”

“騙子。”

“真的沒打算走。”

“那你下床幹嘛?”

“呃,把你踢到床腳的潤滑油擰緊放回抽屜?”

“……”

安娜貝爾不吭聲了,但洛森知道她正咬牙切齒地悔恨和他說話。

他又欣然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外面罩著的被子。

“你不能這樣,蠢寶寶,好女孩不應該在床頭櫃抽屜裏放潤滑油,你要學好。”

——剛才還借著便利對她瘋狂使壞的混蛋是誰啊??

“那不是我買的。”

安娜貝爾不甘不願地辯白:“薇薇安送給我的。”

“蘭姆小姐不會送給你潤滑油,她只可能送給你房卡。”或男人。

“……助理送給我的!”

她也不會,她只會送給你我的電話號碼,或者幾個G的超精品小黃文。

洛森心知肚明:“我知道了,別人送給你的,都是別人太齷齪。”

安娜貝爾·別人·斯威特:“……”

不是你在聯絡喇叭裏和我大談什麽“法師色情界對潤滑油的強烈需求”,又從那以後沒再對我做什麽嗎?!

愚蠢的女孩才會等待襲擊,她這樣一邊準備道具一邊等待襲擊的聰明女孩叫有備無患!

……當然,安娜貝爾絕對不會告訴洛森,抽屜裏那瓶潤滑油其實是那個邀請他“指導哄人”的夜晚就買好的。

她那天當然知道可能要發生什麽——只是等待過程中緊張過了頭,搬來一大堆的書消遣,越看就越上頭,他來時滿腦子只有教科書了(。)

而且,那晚一開始她就註意到了他對自己發膜氣味的不喜,因為他獨處時從未刻意和她拉開距離。

她一直在等他吻她,他們可是一起呆在她的臥室裏啊,他為什麽不吻她?

是討厭她的發膜味道嗎?

早知道就不追求潮流,網購什麽亂七八糟的“斬男香”了。

可那之後,安娜貝爾就被拉進了那個噩夢。

她……深刻認識到洛森不僅討厭她的發膜,還討厭香水、口紅、貴族女人的臥室。

因為那都代表著伊娃·斯威特,代表著讓他疲憊不堪的“生意”。

也幾乎代表每個姓斯威特的女人。

想明白的時候,有那麽幾天,她很惶恐。

因為自己全身上下布滿讓他討厭的元素。

……可洛森看上去沒什麽波動,真正的大號的布朗熊和夢裏的小精靈似乎完全不同。

他依舊說喜歡她的香水,會像每個普通的男生一樣湊近輕嗅,願意陪她挑選口紅,以及和口紅配套的衣服。

所以,安娜貝爾只好悄悄地做實驗。

開學典禮的那天她沒再噴香水,只輕輕抹上一層無味的唇膏。

不是猜中那天他會來找自己,只是覺得要從那天開始隨時準備而已——就像那瓶從私宅臥室偷偷帶到學校宿舍的潤滑油。

而果然,第一天,他還是來找了她,牽著手帶她藏進一個很適合接吻的地方。

在幕布下的時候,她閉著眼睛在心裏計時——發現這次的吻比過去長一點點。

比過去所有的吻,都長一點點。

而且他的擁抱比之前的擁抱,緊一點點。

誠然,這能用久別重逢來解釋。

所以她推開他,悄聲說要補妝,讓他暫時走開,又一起牽著手偷偷摸摸回到她的宿舍樓下。

特地換了一支味道有些濃郁的啞光唇釉,在樹下主動拽住他的袖子。

他依舊低頭親她,眼神很溫柔。

那只是比上一個親吻減少了幾秒鐘的吻。

可在安娜貝爾看來,缺少的幾秒鐘就是“許多”。

他也沒有耍賴般去蹭她的臉頰,他說她可愛時的嗓音沒有微微低下。

宿敵肯定沒註意到這點區別。

狡猾的布朗寧,最細小的地方才能抓住破綻。

【你喜歡我的新換的香水味嗎?】

【你喜歡我新塗抹的唇釉嗎?】

要是喜歡,他為什麽會在幹幹凈凈的她臉頰邊蹭那麽久。

他最喜歡的,是這樣幹凈的吻吧。

就算不討厭過去的吻,態度說不定也只是“OK”罷了。

這麽簡單的答案,布朗寧也習慣疊加上謊言。

安娜貝爾可以驕傲地說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洛森的人,但即便是她,也只能從他掩藏的一千個謊言中猜到一百個罷了。

他有好多好多秘密,不僅僅關於他們的感情。

他藏起的秘密,他戲謔的眼神,他含混不清的暗喻,這些都讓她的男朋友更加引人心動。

她從不厭煩猜測他的秘密,這和與他吵架一樣是她喜歡的事情——但涉及到接吻這樣親密純凈的接觸,安娜貝爾不能理解。

只要簡單的一句【我不喜歡】就好。

她會丟掉氣味大的唇釉,拋棄濃郁的香水,把含著香精的發膜扔進垃圾桶,重新裝飾稍顯沈重的臥室。

安娜貝爾從不覺得為他做這麽一點小事叫“妥協”。那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可涉及這些小小的退讓,洛森總會表示不讚同。

真奇怪,明明做退讓的是她,他卻不能忍受。

【永遠不要把他人的喜好要求放在自己的喜好前面,永遠不要先一步選擇利於他人的東西,你總這樣,蠢寶寶,能不能拋棄次時代的道德觀念?我簡直受夠了你們斯威特家這種——】

聽聽,聽聽,莫名其妙。

為了喜歡的人付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沾到一點洗潔精、濺到一點熱油是能要她命嗎?

我父母都沒說過這種胡話——

接著,他們就會爆發爭吵,仿佛洗個碗拖個地等於世界大戰。

安娜貝爾覺得這輩子都不可能考慮和這個摳鬼住在一起,涉及到這些見鬼的“原則問題”,她往往吵得喉嚨發幹,最終抱著抱枕不理睬他——這也正中對方的下懷,那個摳摳索索的混蛋會立刻抓起工具做完她之前吵著要做的工作,一張臉臭得好像搶他抹布等於搶他金幣。

事後一個親親還哄不好,起碼要兩個親親。

安娜貝爾將其總結為:破毛病。

等見到小精靈也死活不讓被嬌寵的下屬幹雜活,安娜貝爾又將其上升為:頑固的破毛病。

從小到大,布朗熊這個破毛病大概沒救了。

但她可是個斯威特,斯威特死都不會放棄和布朗寧鬥爭——

洛森越這樣,安娜貝爾越要和他爭鋒相對,掐得有來有往,吵得永無寧日。

唯獨有一個地方,洛森的縱容下隱藏的“不喜”,她可以退讓的“小事”……安娜貝爾保持了沈默。

“洛森。”

她輕聲說:“你剛剛,最後,沒有問我。”

在身旁抱著她的精靈沒有嘆息。

“你依舊不會答應。”他平和地說,“我也說了今晚不會做。”

……可是,以往每次都會,試探性地征求一下她的意見。

“為什麽?”

“早點睡。”

布朗寧的固執在這點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可唯獨這點,安娜貝爾不得不裝聾作啞。

她認為自己依舊沒有準備好。各方面沒有準備好,各方面需要籌謀。

而事實上,安娜貝爾明白,他如果選擇直接……

“其實你下次可以不問我。”

她躲在被子裏,知道自己正被抱著又不用直視他眼睛說這話的感覺真好:

“雖然無法答應,但我不會拒絕你。你想要的任何事。所以……直接做就可以。”

明明初吻,他就是這麽做的。她根本沒有答應,他卻直接貼過來了。

為什麽非要等待她的答應呢?

她一直是個會在承諾上左顧右盼的麻煩精。

斯威特從不怕向他人許諾,從不怕承擔別人的期待或未來——可偏偏,安娜貝爾知道,洛森所要求的“承諾”,是“承諾交付她自己”。

他拒絕讓她承擔他的任何秘密,卻又貪婪索要著她的全部秘密。

但她也是同樣的。

簡直是另一場宿敵之間的拉鋸戰。

沒有盡頭,勢均力敵,針鋒相對。

想到這兒,安娜貝爾忍不住攥緊手指去揪裙角。

“所以,如果你想,可以直接無視我的……”

——但安娜貝爾立刻就意識到自己此時沒有“裙角”,而且手指剛剛攥得太緊,現在完全沒有力氣。

洛森正一如既往無視了這只蠢寶寶說出的超級無敵蠢話,手準備放到她的後背哄她睡覺,就見被子裏的小動物探出頭來。

她臉漲得很紅。

……每次之後都很紅。

“把我的睡裙還給我。”

哦。

她這次反射弧比上次還長。

布朗寧同學正正經經地說:“不要鬧,快睡覺。”

“……把我的睡裙還給我!!”

“不要……”

“不準說什麽‘不要鬧’!布朗寧!我沒和你鬧!”

“我剛才沒說‘不要鬧’。我說的是‘不要’。”

“……你不是正穿著衣服嗎!憑什麽我就……這不公平!違反了宿敵規矩!”

布朗寧同學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於是他又把T恤脫掉了。

斯威特同學尖叫一聲躲回了被子。

“現在非常公平,沒有違反宿敵規矩。”

“你把衣服穿上!”

“不要鬧,快睡覺。”

“把!衣!服!穿!上!”

他們大概重覆以上對話拉扯了三個來回,安娜貝爾沒力氣和他折騰了。

她剛剛可才被惡狠狠折騰了一通。

她拿出了殺手鐧——裝哭:“我要我的睡裙……嗚嗚……”

洛森無奈地嘆了口氣。

然後他去床腳拿來了她的睡裙。

“喏。”

被子開了一個小口,一只手警惕地把睡裙拿進去。

洛森在心裏默數,數到第四十秒時,他擡手堵住了耳朵。

被子裏傳來一聲尖叫。

然後是真切委屈的哭泣聲。

……感謝斯威特家族的防竊聽魔法,貴族小姐厚重床簾上繡的那些咒文總算派上用場了,否則她這一嗓子能驚動整個女生宿舍區。

“這才不是……我的睡裙……”

布朗寧同學捂著耳朵指出:“我不穿睡裙。”

“嗚嗚嗚……你混蛋……你混蛋……”

她哭了好一會兒,被子又開了一個小口,一團嘲唧唧的破布被羞恥地扔出來。

洛森不得不重新撿回這件被嫌棄的睡裙,擺出一臉罪魁禍首不是他的無奈表情,勤勤懇懇地調動指尖的家務魔法。

可才施展了一半,被子又委屈地說:“我這件睡裙從來沒用魔法清理過,一直是仆人手洗。”

大小姐。

洛森只好帶著它走進浴室,用花瓶變出一個搓衣板,還拿了幾個瓶瓶罐罐,勤勤懇懇調配了大小姐級別的高級洗衣粉。

洗到一半時,門外傳來兔子吧嗒吧嗒的跳動聲。

洛森:“……又怎麽了。”

吧嗒吧嗒跳動過來的兔子探出一個腦袋。和一雙扒著門框的手手。

她盯著他搓衣板旁邊的瓷磚,小聲說:“我想洗腳。腿上也黏糊糊的。”

咳。

這下布朗寧同學的耳朵也有點紅。

他別過臉,把她的睡裙又在搓衣板上翻了個面清洗:“不用,我剛剛替你用熱毛巾擦過了。”

安娜貝爾改成盯著浴缸旁的落地燈:“我就是覺得不夠幹凈,想再洗洗。”

大小姐。

洛森只好把洗了一半的睡裙暫時放下,走過去抱她。

安娜貝爾松開扒住門框的手,歪出半邊身體來讓他抱——這位小姐當然不肯光著腳直接踩沒有地毯鋪墊的浴室瓷磚,太冰啦——這時,洛森才註意到,她身上只穿著他那件皺巴巴的淺綠色T恤。

大小姐很自然地被公主抱到浴缸邊緣,眼睛自始至終盯著那頂落地燈,嘴裏還在嘀咕:“大晚上不穿衣服進女生浴室,布朗寧,耍流氓。”

被搶走了T恤的布朗寧:“……”

究竟是誰耍流氓,誰應該很清楚。

而且被公主抱時爪子應該搭在熊脖子上,不要搭在熊肚子上。

布朗熊一聲不吭地調整浴缸上的魔法設置,讓水龍頭流出的水保持適合的溫度,又掬了幾捧水,一點點幫她洗腳。

安娜貝兔在他的幻覺裏抖了好幾下兔耳朵,才咬咬唇,說:“你現在不要碰我腳,我怕你耍流氓。”

洛森立刻放開了。

“那你自己洗。”

“我不會洗腳。”

“放點水在裏面踢幾下搓幾下。”

“我不要,而且那樣洗不幹凈。”

……大小姐。

洛森瞥她一眼,可是只穿著一件男式T恤的女孩連瞥一眼都很危險,他怕自己今晚真的沖動做出什麽來。

只好轉身找來一根軟管,沖軟管疊加施了幾套魔法,其中包括思維魔法和家務魔法。

很快,一只會自主學習的軟管汲著溫熱的水流,開始充當斯威特小姐辛勤努力的洗腳工。

而洛森回到搓衣板旁邊,重新充當斯威特小姐辛勤努力的洗衣婆,沒工資的那種。

洛森·洗衣婆·布朗寧覺得戀愛果然不能談,一談全是虧本買賣。

安娜貝爾側坐在浴缸邊緣,腿放在浴缸裏有一下沒一下地踢打著,好像在專心玩水。

可洛森知道她在看他。

“餵,男生洗女生的睡衣也太不像話了,要不你放在那裏吧,明天我自己洗。”

……他就知道。

洛森:“不需要,男生都是會在夢裏偷偷幻想洗女生衣服的物種,而且給女朋友洗睡衣是他們的畢生夢想,蠢寶寶,你不要打擾。”

安娜貝爾覺得他在編瞎話誆她,但她沒有證據。

她蜷蜷腳趾,軟管用水流細心地清洗著縫隙。

“可我想幫幫你。”

洛森洗衣服的動作一頓。接著他嘆了口氣。

“之前是你先說的,‘我今晚不想和你就戀愛價值觀吵架’。”

“可是……”

“如果你真的想幫我,蜜糖寶寶,我現在手上全是泡沫,你去把我的手機拿過來,對準只穿了一件T恤的你自拍三十張,全部選擇俯視角度,側躺沖鏡頭比心也可以,註意要像現在這樣羞答答地拽著T恤下擺,然後你自己挑一張最澀的設屏保。”

“……”

這份幫忙具體而沈重,隔空被耍了一臉流氓的安娜貝爾立刻閉上嘴。

糟蹋了我這件睡裙,我還能穿哪件睡衣啊,真是。

↑擁有一個衣帽間的女人

於是她磨磨蹭蹭洗完了腳和腿,期間洛森已經利落地洗好了她的睡裙和那些床上用品,還用魔法迅速烘幹。

烘幹睡裙後他立刻疊好,放進了安娜貝爾的衣帽間裏,再空著手走回浴室,面不改色。

安娜貝爾假裝沒有看見,她重新一只手拽著他的T恤下擺,一只手沖他伸過去要抱抱。

她就這麽被抱回了床上,假裝這個奢華的臥室不存在任何替換睡衣。

就是臉皮比宿敵薄許多,沒能做到面不改色,蜜糖寶寶重新埋進被子時臉頰還是紅撲撲的。

宿敵則面不改色地扯走了她一半的被子,因為沒有T恤穿的精靈會很冷,而剛剛光著上半身洗衣烘幹整理床鋪的時間都只存在於平行宇宙,和這個宇宙的布朗寧絕沒有關系。

窗外還在下雨。

夜晚的細雨。

安娜貝爾紅著臉埋了一會兒,埋著埋著她又從被子下埋到了另一個家夥的抱抱裏,不知怎麽埋的,大概是魔法吧。

“今晚,你到底為什麽沒有向我提問?”

斯威特都這麽喜歡刨根問底嗎?

“我不想說,這顯而易見,蠢寶寶……”

“我說了很多遍,洛森。”

安娜貝爾擡起頭直視他:“我沒有做好準備答應你,但我永遠不會拒絕你。只要你想……”

“蜜糖寶寶。今晚我們必須就不同的戀愛價值觀爭吵嗎?”

“……我只是覺得,我們該就這個話題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那個噩夢,那些文章,那些會溢出濃稠惡意的貴族臥室,還有那只小精靈。

她的膝蓋上曾承擔過他的眼淚,她的裙擺曾不可抑制地冒出火焰。

經歷過那一切,她明明不舍得再拒絕給他任何東西。

她想把任何東西都給他,甚至有點痛恨不能順利準備好的她自己,痛恨被文章被母親激起的誇張反應。

安娜貝爾喜歡洛森穿T恤,更喜歡穿洛森的T恤。

安娜貝爾不喜歡洛森的吻止於脖子以上,更不喜歡他習以為常的撤身離開。

她……不是一個適合被等待的人。

她是個麻煩精,就該被他直接拽出來,強迫接受才對啊。

被他直接拽出來的話,她不會有任何不滿的。真的。

“安娜貝爾·斯威特。”

這是他第二次說她的全名。安娜貝爾迷茫地從裏面讀出了強烈的怒氣。

“你要更珍惜自己。”洛森緩緩地說,“女孩有權利拒絕讓她害怕的性要求,這是世界定理,你給我把它死死記在你只會讀書的蠢腦子裏。”

……加上夢裏的,安娜貝爾確信她是第三次被罵“蠢”了,沒有親昵含義的那種“蠢”。

她在他懷裏掙紮起來:“洛森,你搞清楚——”

“我承認,我很渴望你,各種意義。但你的回應、你的承認是我要親手爭取的東西,如果你主動用這樣的姿態給我,就是在侮辱我——不是作為戀人,作為宿敵。我們不是一直是宿敵?”

安娜貝爾停止了掙紮。

她漸漸明白,洛森正用宿敵的規則告訴她某條每個被珍惜長大的正常女孩都懂的常理。

“我愛慕你。”

“我把對你的愛慕擺成籌碼,可這些籌碼裏,除了愛慕也有許許多多別的東西。我看見你的籌碼也端正擺在我對面。我們倆一直都在試圖用籌碼從對方那兒贏得什麽東西。我不能完全理解你想從我這裏贏走的是什麽……我不能完全理解你……你永遠戴著漂亮的面具。但我告訴你,安娜貝爾,你對我的【交付】,是我渴望贏得的戰利品。”

“我要你吝嗇付給任何一個人的【交付】。我知道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有這個東西,但我就是要贏這個東西,不管付出多少籌碼。”

他的呼吸吐在她的發旋上。

“現在,你的提議就是把我的戰利品換成中場休息的參與獎勵。我不能忍受。聽著,安娜貝爾,你該死的能不能把這件我寶貝得不得了的東西提到誰都買不走的天價?拿出全世界最吝嗇的氣場?否則我真的很火大。我想把我的籌碼全扔在你的臉上,砸死你算了。”

安娜貝爾默默聽著。

她有很多東西不太懂,有很多東西從未接觸,但宿敵之間的規矩,是絕對絕對爛熟於心的。

“我明白了,洛森,我收回剛才的提議。”

“那可真是可喜可賀,蠢寶寶……”

“那,萬一我一輩子都沒法自己說服自己拿出你要的那個戰利品,一輩子不讓你贏走呢?”

她仰起臉看他。

黑漆漆的,其實看不太清,只能聽到略略急促的心跳。

安娜貝爾突然後悔關燈,她想看他這時候的眼睛。

……過了許久,洛森的心跳平穩下來。

他說:“那也沒關系。我是精靈,沒有那麽強烈的繁殖需求。”

安娜貝爾猛地甩開他的手,坐起身來。

她抓起法杖,迅速在床簾裏點燃了一頂魔法燈。

燈下的洛森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神不像是開玩笑,綠眼睛又亮又狠,帶著初見那天讓她心率失齊的蓬勃生命力。

窗外的雨噠噠噠敲打他爬上來的那棵樹。

“……洛森,我假設的,是一輩子。法師的一輩子。許多個百年,或許很多個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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