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爾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他這個人各方面都平平，腦子也不算好，初中就輟學在外，染了一堆不三不四的毛病，手腳也不幹凈起來，逐漸喜歡上了偷奸耍滑……

最終，麥爾成了人類社會底層裏、不折不扣的一個地痞流氓。

……但麥爾又遠沒有亡命之徒的狠勁，他只是個普通的混混罷了，身上的兇器只有小水果刀。

這樣的他活得渾渾噩噩，某天，無意中卷進了一場要命的禍事——某個權貴家的小姐，衣不蔽體地死在了他小屋的床上。

麥爾既不敢為自己辯白，更不敢調查真相，把沾著土黃色煙痕的手指湊到屍體鼻尖、沒有試出一絲氣息後——

他逃了。

渾渾噩噩地逃了。

一如自己之前的人生一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麥爾過去混跡圈子時，結識到了一位有門路的“大哥”，打聽到了前往法師界的方法。

無論法律、道德、制度，人類世界都是不會幹預法師界的——那是世界金字塔頂尖的存在，那是“魔法”這個至高神秘之物的中心，麥爾得罪的權貴家庭，可能也要為了幾件魔法物品沖學徒們點頭哈腰。

更別提，站在法師界頂層的“權貴”們。

當然，不會魔法的人類不可能在法師界的地面生存，逃去法師界的他不可能多逍遙，鉆破腦袋也只能領到一份微薄的社會低保。

但高高在上的學徒，也不會屈尊擡腳，去碾死一只貧民窟的老鼠吧。

麥爾很快成了貧民窟的老鼠，龜縮在地下的法術建構區裏，成為誰都可以鄙夷的東西。

這裏沒人會怕他的小水果刀。

麥爾有些不甘心，他是底層的混混，卻不願做底層的乞丐——他還是想要人把自己“看在眼裏”的，想要能夠威懾到他人的東西，想要害怕、信服自己的小弟。

這樣，他才能忘記自己“老鼠”的身份，假裝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王。

可是在這裏，麥爾又該怎麽去“混”？他不會魔法，普通民眾不會怕他；他又舍不下自己這條命，那些陰影裏的“臟活”，是幾百個膽子都不敢去做的。

最終，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麥爾開始打劫同類，打劫貧民窟的老鼠。

生活在貧民窟裏的，無疑是整個法術建構區的最底層，也不該讓任何與“監管”沾邊的勢力發現自己——雖然這些居民成分很覆雜，但麥爾大概是點亮了趨利避害的天賦——撞到他手裏的，要麽是從人類世界逃難而來的普通難民，要麽是被法師學徒們追捕得沒有退路的異人生物。

哦，對，異人生物。

法術建構區裏當然藏著異人生物，只有學院裏高高在上的學徒們才對這個群體一無所知。

好笑的是，這些在人類世界的傳說裏神秘高貴的異族，只能龜縮在法師界的最底層——比人類還低，比麥爾還低，比寵物狗還低。

無法，他們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弱點，卻本身攜帶著無可估算的寶藏。

吸血鬼的牙，狼人崽子的眼睛，龍的鱗片，精靈的血——這些，全是黑市裏能炒到天價的魔法資源。

麥爾機緣巧合下，還抓到過一只雌性精靈——不知從哪座森林裏跑出來，被販子拐騙至此，性格單純，容貌絕美，擁有淺淺的發色與眼睛。

那只精靈的尖叫聲太刺耳，吵得麥爾頭痛，所以他沒有被那份空靈的美貌迷惑太久，直接把它賣給了建構區最底層的那位黑袍老板。

而黑袍老板——德魯拉根轉手把它賣進了拍賣場。

麥爾知道它的去處，他接過錢袋後，是親眼看著拍賣場的人把精靈關進籠子，拿來一根法杖，點了一個火焰小魔法就往裏捅，換來精靈發狂的尖叫與退避。

那人還哈哈大笑，還扔給他一只打火機，讓他也加入進來，一起玩玩。

“魔法與火。”他指指籠中的精靈，笑容促狹，“最好調教。”

麥爾接過了打火機。

這種擁有漂亮臉蛋、羸弱身體的生物，當然就該是關進籠子的玩物。否則該怎麽活下來？誰讓它們跑出森林？活該。

況且，那單後，得來的金幣多到麥爾在第三層徜徉了足足五個月，他玩得樂不思蜀，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一直都沒踢到過鐵板，越發狂傲，感覺自己回到了揣著水果刀竄過街巷、收獲眾人驚怕目光的日子。

他重新成了一個“混混”，建構區的“混混”。

個頭大的老鼠去撕咬個頭小的老鼠果腹，很正常。

接著，再一次，麥爾又幸運地撞上了大單子。

“斯威特。”

領他混進法師界的“大哥”伸出手指，只說出了這麽一個詞。

——那是斯威特。

金字塔頂層的世界裏，還站在塔尖最高處的斯威特。

任務內容也絕沒有性命之憂，只是要威懾一個普通的貧民窟女孩，綁架她而已。

豐厚的報酬，簡單的任務，優越的物資，他甚至還得了幾個在人類世界時都得不到的“武器”。

麥爾心動無比，幾乎是搶著接下了這一單，揣著武器與金幣跟蹤那個女孩。

女孩羸弱無比，坐著輪椅，仿佛被風一吹就會飄走。

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美，比麥爾曾捕獲過的那只精靈還要好看數倍，而且溫順乖巧、不吵不鬧，看得他眼神忍不住往女孩的胸脯上瞟。

——可惜，一時大意，女孩逃了。

她消失在漆黑無比的夜裏，而追捕她的麥爾一行人落入了魔偶手中。

他被抓住，送往第十二層的那家店鋪——這才知道，那家店的黑袍老板，是這裏真正的“大王”。

麥爾在狹隘的地下室裏呆了幾天，和一堆人擠在一起，聽到上面變動的腳步聲，也聽到有人詢問“純人類的價錢”。

“這批沒有值得調教的，直接剝皮湊整，正好三十份‘混沌之血’的材料，算你三百顆金幣。”

——替沈默的老板談生意的魔偶這樣說。

【成色也就一般般，眼睛形狀不夠端正，氣質俗套，加一根火焰咒鏈賣給你，算五千金幣。】

——這是魔偶曾對那個拍賣會的人說的。

原來，三十只大老鼠，還比不上那只小老鼠值錢。

原來，在老板的眼裏，老鼠沒有大小之分。

麥爾渾渾噩噩地想。

他的腰間其實掛著兩顆手榴彈，但麥爾不敢使用——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自己依舊是那個在房間裏望著女人屍體哆嗦的混混，即使兜裏揣著水果刀，也不敢劃出一道印子。

他沒有狠勁，他怕死，他要命。

掛在皮帶上的手榴彈，和口袋裏的水果刀，沒有任何區別。

就這樣吧，麥爾渾渾噩噩地想，誰敢得罪第十二層的黑袍老板呢，他們都說後果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洛森·布朗寧！！！”

可是，某天夜晚，沈默的黑袍老板不再沈默。

他用讓麥爾膽寒的語氣嘶吼著，揮發著恐怖且魔幻的力量，火焰鋪天蓋地，仿佛要把那個名字生生嚼碎在牙齒裏。

關押麥爾的地下室開裂了，關押其他人的空間全部燒毀。

他渾渾噩噩爬出來，在灰燼與火花中摸索著往外跑，兩條腿軟成面條——可腦子裏，卻忍不住地回蕩那個名字。

洛森·布朗寧。

是誰？

誰讓這位建構區的老板如此發狂，氣到毀天滅地？

布朗寧，布朗寧，頂層的家族沒有哪一個的姓氏是——難道是我漏記了哪個大人物——

“大哥，我好害怕啊。”

說不出美的女人，狀似柔若無骨靠過來的手，麥爾眼前一黑。

再醒來時，他皮帶上的手榴彈消失了，渾身上下連餐巾紙都被扒得精光，只留一條布繩，把他的雙手綁在了貨架上。

不遠處席地坐著一個男人，手指翻飛擺弄著什麽東西，還不斷分神去望一部亮著屏的手機，快要把麥爾窒息的濃煙被手機亮光一照，讓他看清了男人的側臉。

笑嘻嘻的表情。

在大火裏。

麥爾後背寒毛乍起——男人令他想到了一個臭名昭著的瘋子，那個瘋子向來不要命，臉上永遠掛著笑嘻嘻的面具，不知嘲諷他人還是嘲諷自己。

那是個虛擬人物，存在於人類世界的漫畫裏，自稱“小醜”，惡貫滿盈。

小醜很恐怖。

麥爾不知道這個現實存在的男人是否惡貫滿盈，也不知道他是自稱“小醜”還是“老鼠”——他身上沒有一點優雅高貴、養尊處優的氣質，衣服也被燒得破破爛爛，如果是平時在街邊擦肩而過，麥爾只會以為男人是另一只老鼠。

麥爾只是害怕。

害怕不要命的人，害怕不要命的賭徒、瘋子、精神病。

明明做老鼠就……

“喲，醒啦？”

坐在大火裏的男人似乎是聽到了響動，他回過頭來，還沖麥爾擺擺手，打招呼。

麥爾更害怕了，他掙紮起來，看見男人從上衣的手巾袋裏掏出一把酒刀——他這才發現，那是件被燒爛的燕尾服。

酒刀在他指尖轉了一圈，像銀色的火。

麥爾發起抖來。

“火勢再發展下去，你我都會窒息而死。”

男人卻沒有像漫畫裏的暴徒那樣走過來捅他一刀，繼續用笑嘻嘻的表情招呼著，“做個交易吧，大哥？”

“你叫麥爾。麥爾，我聽說你這幾年打劫攢了不少錢……也是個貧民窟的知名人物。這樣，我救你一命，你把你全部財產給我，如何？”

——男人不是亡命徒。他要錢。

能在這個關頭要錢的家夥是商人，商人不會恐怖。

麥爾急忙點頭，彌漫的煙霧已經遮蔽了他的眼睛，四周陷入灰蒙蒙的塵埃裏——生怕對方看不見，他又拼命大叫：“救我！救我！”

“太棒了，交易達成。我就當你願意簽合同啦。”

對方指尖在空中點了點，無形的魔法契約並未讓人類察覺。

“救我，救我——”

麥爾艱難辨認出他站起的身影，可是沒等到他湊近，為自己解開綁帶。

“稍等。”

——那個古怪的商人，像疾風一般沖出去。

沖開灰燼，沖開煙霧，沖破所有正在燒焦的東西。

有什麽東西“嗖”得擦過麥爾的臉頰，他被黑灰塞滿的鼻子裏飄進草葉的清新氣味。

是……會飛的，藤蔓？

魔法嗎？

不遠處傳來隆隆的嘶吼聲：“布！朗！寧！！”

“哎，來了，別叫。”

男人還在笑。

麥爾不覺得那很好笑。

他在灰燼裏發著抖，聽到隆隆的嘶吼愈演愈烈、幾乎紮穿自己的耳膜……聽到那個男人笑嘻嘻的挑釁，還有，還要熟悉的……

槍聲？

不是魔法嗎，是槍聲？

“人類的遠程武器，改裝一下，還不錯。”

是槍。

曾分發在他們身上，那些令人摸著就心癢的沖鋒槍。

麥爾咽咽吐沫，撇頭往旁邊看去——曾同批受斯威特委托，襲擊女孩的人類們，此時都不省人事地被綁在貨架上，所有武器財物被扒得精光。

他們一動不動，麥爾忍不住懷疑，這些人是否已經成了屍體。

……他不敢再往下想，原本往外掙紮的動作一頓，改為拼了命地往後縮。

不能讓那男人看見……回到地下室裏躲好……回到火焰裏……回到屬於老鼠的陰溝裏！！

“布！朗！寧！”

正在這時，一直籠罩著這裏的煙霧被什麽疾沖的生物沖散——麥爾渾身發抖，雙眼泛疼，分不清那是千百根在空中揮舞的綠色藤蔓、敏捷得近乎流竄的火的男人、閃著某種魔法光芒盡數傾瀉的子彈、還是那抹逐漸膨脹、變形的黑影。

老板不是人類。

黑袍下探出了可怕的鱗爪。

“子彈的速度也跟不上……嗤。”

閃躲著黑影的家夥果斷拋開打空的沖鋒槍——麥爾辨認出那就是曾留在他們手上的——銀光一閃，他又掏出了那把小小的酒刀，用超乎尋常的詭異速度——超過子彈——劃向那只探出袍子的鱗爪。

無效。

銀制的刀片清脆碎裂，鱗爪毫發無傷，只是把黑影的嘶吼提高了一個等級。

麥爾胃裏翻起惡心——他的脖子上感到一股黏糊糊的熱流，那大抵是被這恐怖的嘶吼震破耳膜後淌出的血。

他看不清那個男人是否淌血。

但對方的速度一點都沒有減慢。

“布朗寧，你該死——”

被子彈，被小刀，被葉片等等渺小的東西騷擾，終於被激怒的老板索性掀開黑袍，亮出一雙正在轉化的豎瞳，張開逐漸變大的獠牙：“你·該·死！！”

比子彈還快的速度瞬間消失。

某種圓環被拉脫的“哢噠”清脆響起。

一只脆弱的手抓住即將覆滿鱗片的頭顱，另一只脆弱的手握著兩顆橢圓形的金屬固體，狠狠沖著那對豎瞳一按。

麥爾睜大了眼，他認出，那是本該掛在自己皮帶上的手榴彈。

但它此時閃動的水藍色光芒絕對是魔法——

“啊啊啊啊！”

魔法爆開，水流狂卷，藤蔓揮舞著生長，纏繞、鎖定住了這個狹小角落的每一寸空間。

地點是規劃好的，倒塌貨架與倒塌貨架的夾角。

道具是規劃好的，從搜集物資時就不斷開始的徒手魔法改裝。

視覺是規劃好的，快令人窒息的濃厚煙霧擋住另一只手裏的道具。

攻擊是規劃好的，不能有火焰，不能直接接觸魔法，就讓爆開的水壓最大程度地催化藤蔓生長，並在魔法爆炸的那一瞬間被水壓推動著拉開距離。

弱點是規劃好的，對準轉化時最脆弱的眼球。

就連對方每一分鐘、每一分鐘逐漸喪失的理智，即將褪下的黑袍，何時會直接暴露出雙眼沖自己張開獠牙——

五分鐘後，嘶吼聲變成了喘息聲。

煙霧全部散去，麥爾看見一抹黑影被屬於森林的綠色絞纏在地上，輕輕顫抖著，龜縮著，褪去鱗片的手捂住淌血的眼球。

而那個男人，他站著，依舊是笑嘻嘻的表情，微微側著臉。

那是張麥爾記憶猶新的臉。

說不出的美，比麥爾曾捕獲過的那只精靈還要好看數倍。

可明明……沾著灰煙、血。

也沒有淺淡的發色，淺淡的眼睛，絕不屬於任何出塵的高貴，同類們說過那是泥巴與沼澤，臟得仿佛站在摸爬滾打的陰溝裏。

洛森·布朗寧彎下身，掏出掛在脖間的那枚金鑰匙，在德魯拉根三世的眼前一晃。

後者淌血的豎瞳一縮。

“現在，條件平等，就來做個交易吧。”

他笑嘻嘻地說：“你給我藥、金幣、資產，所有我曾給你的東西……”

他擡起腿，猛地往龍的臉上踹了一腳。

藤蔓在德魯拉根的氣管上勒緊，劣等精靈的血液滴在他的鼻尖，汙濁無比，難以忍受。

“我給你自由，如何？”

遠處的麥爾，往陰影裏又縮了縮。

原來，他絕望地想，從頭到尾只有自己，才是老鼠。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法師迷惑行為大賞：

能騙到斯威特的愛慕，當然是美麗高貴的生物。

【布朗寧才不漂亮呢，他一直很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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