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姑娘，完了，全都完了。”奶娘伸出顫抖的手，緩緩地環住小誦梨，壓不住的啜泣。

小誦梨挽著兩個垂髫，稚嫩的面龐上沒有半分情緒，而是看向了窗牗之外：“奶娘，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奶娘抱著小誦梨的手一僵，張了張嘴卻無力替自己辯解。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①”小誦梨眨了眨眼笑起來，“我知道的。我娘沒的早，我爹爹也沒在了前次匪災手裏。如今我家家產被捏在庶伯伯手裏，我誦梨，已經不再是閔氏嫡長女了。”

“姑娘，都怪那些個白眼狼，得了嫡出兄長的恩惠，卻不肯兄長唯一的嫡姑娘。”奶娘憤憤地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閔誦梨呢！讓閔誦梨出來陪我玩！”外頭傳來另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讓她快點給我出來！”

“姑娘，奴聽說誦梨姑娘她爹給她留下來不少東西呢，只是恐怕都被誦梨姑娘悄悄藏起來了。”外頭的奴仆明目張膽地諂媚道。

“能有什麽好？上回狐貍皮的大衣顏色太艷，不好看，沒意思。”

“這個奴就不知道了。恐怕都被誦梨姑娘藏著呢。”

“那還不快讓她拿出來！吃我家住我家的，還這麽磨蹭，難怪我娘喊她死累贅一個。”

奶娘的眼淚瞬時便下來了：“姑娘，那狐貍皮大衣，是老爺特意到山上獵給您的。這庶姑娘可真不是東西，拿了嫡枝的東西還倒打一耙。我們院裏現在可是什麽都沒有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小誦梨沈默地看著外頭直接往裏創的另一個小姑娘。那是庶伯伯的閨女閔惜，算起來是她的堂妹。

“閔誦梨，我喊你你不應做什麽。”閔惜伸手去拽小誦梨的頭發。

“哎喲，這可使不得啊！”奶娘想去阻止，卻礙於身份沒法上手。

小誦梨被扯得生疼，反手一巴掌扇到閔惜臉上，甩開幾人便朝外跑去。

閔惜捂住自己的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那誦梨打了：“楞著幹什麽，還不快把閔誦梨抓回來！”

只是小誦梨腳程太快，府裏的奴仆都沒來得及阻攔。待得誦梨停下腳步之時，已然跑到了她父親舊識的府前。

小誦梨攥著自己發白的裙擺，她已然無處可去了。為今之計，只有去父親舊識處尋求幫助。

“你可是決定好了？”父親舊識長嘆一口氣。

“是。誦梨願意代替入宮。”

2.

宮裏頭多了個小宮女，她能說會道，格外會照顧旁人，她的性子溫溫柔柔，笑起來臉頰邊還有個可愛的酒窩。

如此會照顧人的小宮女，聽說還熟識各色布料，尋常宮女太監都願意與她交好，也有資歷深的老人願意提拔她一把。

“此次可不能出什麽紕漏，但若是把握好了，可就是一個好機會。”

“好，謝謝姑姑。”小宮女甜甜地笑了笑，露出臉頰邊可愛的酒窩來，看著都讓人心生好感。

只是小宮女誦梨卻忍不住摸了摸袖子裏的一張薄紙。

小宮女誦梨越長大，越不相信自己爹爹是亡於山匪手裏。她侍奉太妃娘娘，雖說位等不高，但也憑著自己尋常的積累，支開了當天值夜班的宮女，得到了她想知道的東西。

青州閔氏布行，感念於皇室宗室子宋之月相助，將每年過半盈利奉上。

宋之月。感念？誦梨忍不住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只是給宋之月沏茶之時，卻是一副尋常宮女的模樣，舉手投足不露端倪。

“這機會你怎麽就沒能把握住呢。”事後，帶她的老人忍不住嘆一口，“這宋公子雖說紈絝，確實難得的重情重義之人，跟著他，不比在宮裏擔心小腦袋好？”

小宮女誦梨甜甜一笑：“都是誦梨不爭氣，姑姑莫氣。”

3.

誦梨沒有想到自己還有機會貼身服侍宋之月，也沒有想到宋之月居然真的拿到了皇位，也不知是什麽“好手段”。

誦梨熟記宋之月的喜好偏愛，為的便是一擊必中。她素來耐心，耗的起。

誦梨暗地裏主動接觸了同樣被宋之月迫害過的言探花，把自己的身世藏的是幹幹凈凈，只單單留了她爹爹與她取的名字。

“誦梨，為何是這個名兒？”宋之月擱下書，忽然發問。

誦梨半分不急，回道：“奴生母喜愛梨花，故奴生父給奴取名為誦梨。”

宋之月端著書沈吟了半晌，笑道：“好名字。”

自然是好名字。誦梨彎眉甜甜笑，酒窩也顯露出來。宋之月宋公子，哪裏會記得一個被他害死的一個小商戶的唯一閨女的閨名。

4.

誦梨發覺這宋之月與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他喜好文學，守禮知禮，愛民如子，和上皇一起把東明治理的井井有條。

讓她越來越下不了手了。

這究竟是愛民如子，還是說為了流芳百世，為了奪得權力。

誦梨不知道。

只是恰好到了她爹爹的忌日，恰好，宋之月又好像犯病了。時機送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這不是原先的宋之月。她停手了。

5.

誦梨知道上皇宋皎月素來膽大妄為，但她不知道她居然敢這麽大膽，以和親公主身份入東明，卻巧妙的利用東明各方世家的勢力平衡，扶搖而上。

還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她便悄無聲息地讓滿腹算計的宋之月幹脆消失，還幹凈利落地換上了自家人。

誦梨佩服之餘，忽然發現自己一腔仇恨無處可發。她又在算計什麽呢？

“誦梨，聽上皇說，你熟識布匹用料？”宋之月趁著批閱奏折的空閑，擡頭問她，“你可曾了解還有旁的布料，易於種植又可禦寒。”

面對這個不是仇人的宋之月，誦梨難得有幾分拘謹。只是她的腦裏很快浮現爹爹摸著她的腦袋的模樣。

“奴知曉。”誦梨忽然想到了青州閔氏布行。於此行而言，她爹爹可是行家，她才不要墮了爹爹的名聲。

6.

宮中多了一個女官閔誦梨。別看她笑起來溫柔可人，訓起人來可是相當令人發怵。

她做事幹凈利落，對各個布匹有著極其敏銳的了解。之前有個好賭的小太監試圖用更換後的假布匹來欺騙她，卻被她單單一眼就識破了去。

那個好賭的小太監抵死不承認布匹為假。他收了西明一些企圖覆國之人的銀兩，換成的新布料足以以假亂真。

女官閔誦梨卻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會同你爭辯？告訴你身後的西明人，‘大人’，時代變了。”

閔女官手一揮，布料直接被帶去了東明匯集各色化學科舉人才的化學研究所。

當天檢測結果就被遞到了小太監面前，駁斥得小太監啞口無言。

“我東明以事實說話，不會因著你有錯，便徹底剝奪你辯奪的權利。”閔誦梨繼續道，“不過此事事實已清，東明刑法會與你一個交代。”

7.

閔誦梨決心回一趟青州。

青州閔氏布行早已是破敗不已。閔誦梨知道，自己庶伯根本不懂如何經營生意。在他的眼裏，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②。

自宋之月換人一來，這閔氏布行得不到支持，便迅速衰落下去。

“不可能，我閔氏布行在青州可謂是赫赫有名，怎麽可能只有這麽一點盈餘？”已挽著婦人簪髻的閔惜正在與布行的掌櫃爭論。

“夫人，先前閔氏嫡枝在的時候還尚且能論論輝煌，如今，如今別說輝煌了，這布行還在就是天大的幸事，還請夫人別去想什麽盈餘了。”閔氏布行掌櫃輕蔑地撥著算盤，敷衍道。

閔惜漲紅了臉頰。

“這閔氏布行衰敗，難道與你掌櫃的公賬私用、以次充好沒有任何關系嗎？”閔誦梨插話道。

閔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順著閔誦梨的話對掌櫃的罵道：“這都是你不去好好經營布行，我閔氏就應該開了你！這錢也應該你來填！”

話罷，閔惜還不忘回頭看著閔誦梨。見閔誦梨周身華貴，閔惜眼裏一亮，對著閔誦梨連聲道謝：“這貴人便是貴人，一眼便能看出小店的疏漏。臣婦在此多謝貴人相助。”

“道謝便不必了。畢竟這原先是我的布行。”閔誦梨道，“你閔惜的貴人我可不敢當，畢竟，我可是閔誦梨。”

閔惜臉色一白。

8.

聽說青州閔氏布行背後老板換了人，換成了宮中的閔女官，布行裏面的掌櫃夥計也是大換血。

但是自此以來，青州閔氏布行煥然一新，就像被重新註入了活血，重新變成了青州最頂尖的布行。

而閔氏庶枝殘害嫡枝，謀奪嫡枝財產的事情也為眾人所知曉。庶枝主犯不僅被取消了功名，也被東明刑法判決，投入了天牢。

9.

青州的梨花開了。誦梨擡頭看著滿樹的梨花，白皙精致的面上露出淺淺的酒窩。

“娘親，爹爹。”誦梨眨了眨眼。

閔宅外東明行人熙熙攘攘，梨樹下的姑娘笑得溫柔可愛。

“誦梨現在已經是東明的女官的，我們閔氏布行，也愈發紅紅火火。”誦梨道，“我想，以後會更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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