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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川中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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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借一步說話,這位先生氣宇不凡,非等閑之士,您是何方神聖啊?”白胡子笑盈盈地起身詢問道。

另一位也跟著抱拳施禮,“是呀,瞅你這圈套圈的眼鏡片片,便曉得是位滿腹經綸、博學多才之士啊。”

劉三哥把伸出去的手縮回來,也學著人家拱手還禮,“兩位過獎了,我乃白丁一個,普普通通,沒有兩位學識淵博,把時局分析得如此透徹。”

“老輩子,我算是服了你咾,看人好準喲。對頭,他是國聯的記者哈,來磨西面勒該體察民情,拍攝照片的哦。”店主人正好從後屋走出來,毫不拘謹地應聲回覆道,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女人。

看這兩個女人應該不是姐妹,因為從體態容貌上有天壤之別,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年輕的二十四五歲,身材苗條,姿態高雅,樣貌俊俏,穿著高檔面料的旗袍,讓三哥見了立刻聯想到了美如天仙、令人心猿意馬的車模。只是膚色慘白,毫無血色,顯得過於憔悴了,像身患重病還未痊愈。而另一位三十出頭的光景,體態臃腫,濃眉大眼,充滿著說一不二的霸氣,冷眼一看有種泰山壓頂的緊迫感,可能是長年被高原的陽光照曬的緣故,粗糙的皮膚又紅又黑。

“豆是他!勒個人是記者嗦?”矮胖女人瞪著圓眼睛盯著三哥看,有種不太相信的意思。

“表姐,我看他是記者,還是個華僑呢,這身衣服在成都省的世面上也很少見呢。還有,那是記者用的照相機吧?應該是外國新款貨。”漂亮女人嚶嚶地低語道,說出話來像枝頭的黃鸝鳥兒,讓人心裏癢癢的,只覺得通體的舒坦。

“幺妹兒,你在成都省是見過世面的,不像我們在鄉下,接觸的都是些鄉老坎和土老肥,外面的事情啥也表得。”老板娘冷冷的眼神頓時洋溢出熱情,“既然是成都省來的大記者,是我們這小小磨西面的榮耀,不要為幾個錢犯難,只管住下來哦。紅嫂子我給你做高原的美味,糌粑、松茸、臘肉,帶你去冰川高原、藏寨彜村走一走,叫你一氣照個夠。”

“先生,我們都是上帝的兒女,願上帝無比的大能與無限的慈愛帶領你、祝福你。不要客氣,盡管住下,我表姐和表姐夫是心地善良的人,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年輕的姑娘也跟著安慰他。

店主大哥笑著點頭示意,然後向老板娘詢問道:“翠翠她媽,讓客人住哪個屋子喃?這兩位老輩子住哪個房間喲?”

“這兩位老先生是前天來的,住在樓上東面的兩間。勒位是個郎中,給我的偏頭痛治好咾。”紅嫂子有意無意地用手扶著胖老頭的肩膀,老頭子隨即露出很愜意的樣子,“樓上西面的三間,分別住著下江來的七位客人,一個老板兒帶著六個夥計,說是去竹麻場采買土紙的,因為水土不服病得起不來床咾。眼下就剩下樓上東面靠北的那間,還有我們樓下宏濤住的屋子喲。”

“瓜婆娘,樓上的那間也能住人噻?”男主人責怪地瞪了媳婦一眼,“老哥子,住正房樓下的那間哈,我那悶舅子出門跑江湖咾,不在家,你住他的房間哦。”

“不豆是曾經死過人嘛,看把你忌諱的,事發後把門鎖死,誰也不讓住咾。它又沒得鬧鬼,有臟東西噻。”老板娘紅嫂子不高興地反駁著。

胖老頭聞聽緊張起來,向東廂的樓上望去,“哎喲,真的是,哪個房間死過人啊?就在我的隔壁呀。”

“哪個屋子沒死過人?老範,你雖是個文化人,可也算半個醫生,整天擺弄草葉樹根,怎麽怕成這個樣子呢?”白胡子很是瞧他不起。

老板娘用眼神示意著方位,“就是那個屋子,沒得啥子幹系嘛,幾年前來了個客人住店,說是來海螺溝收租子的,不小心從樓梯上一腳踩空摔了下去,閃了腰桿站不起來咾。我們找來竹麻場的七兄弟熊世富,他是勒該出名的郎中,看過說沒得撒子事嘛,豆是把腰傷咾,還給他敷了草藥。本以為躺幾天豆好咾,沒的曾想二天大清早,老漢兒上山采藥不在家,他硬是不在家嘛,采藥的牛皮筋、剃頭的文擺子和收山貨的湯大喇叭,還有開茶館的嚴老坎,都可以為他作證哈。我記得醒火,我一個人去給客人送早飯,那小心眼兒的家夥把索梭拴在房梁上,想不開吊頸自殺咾。”

“熊家七娃子的醫術很兇嘛,手到病除哦。”男店主充滿自信地補充道,“客人心眼小哈,連別個一個腳拇指都比不上哦,怕下輩子癱了嘛,成個廢人噻。勒個人瓜得傷心,半夜吊頸咾。”

“他是用什麽樣的繩子上吊的呀?”白胡子習慣地筋了筋鼻子,用手向上推了推圓形眼鏡,眉頭微蹙若有所思地問道。

這一下子讓客棧的主人們緊張起來了,互相對視著不知客人問話的初衷,“對頭,是用我上山采藥的索梭噻,本來是放在下屋裏,表得他啥子時候取了去嘛。”男店主打破了尷尬的氣氛,似乎突然想起來了,兩個女人馬上應和著說是這個樣子的。

“是采藥的繩子啊。”為了聽得清楚,白胡子老頭子將手掌窩起,在耳朵上襯著,弄明白後又問道,“這個人是從哪裏來的呢?”

這回又是男店主開口回答他:“成都省來的嘛,說是姓秦。好咾,過去的事不說咾,走了一天的山路,兩個眼皮直打捶噻,困咾,回屋睡告告。”

劉慶東在紅嫂子的安排下,住進了正房一樓的房間,說是她弟弟住的,小夥子和別人出外打工去了,近期是不會回來的。屋子雖不大,卻很幹凈整潔,樓上就是主人的臥室。若是上層的人大聲咳嗦幾下,樓下便能聽得真真切切,說出個數來。尤其是以三哥的好聽力,就算店家兩口子有意壓低了音調,他也照樣能知道個大概內容。

湊巧,樓上的兩口子正在說話,就聽紅嫂子顫聲問那男人:“翠翠他爹,你咋子才回來?可把人擔怕得要命。”隨後是掃床的劃拉聲,“把他們送到橋上嗦?”

“擔怕個啥子嘛?平平安安地回來咾。送去咾,我不放心宏濤噻,又送到天全了嘛。回來時鐵索橋不通咾,被何長工何長官割斷了四根,只能繞道宜牧渡口噻,沒得船,滑索索過河的嘛,這一路下來好惱火哦。”

女人話裏透著擔心,“不省心呦,宏濤他們還好嗦?我這兩天眼皮總是在跳,可不要出啥子事哦。”

“出啥子事嘛!各人的隊伍,不卷人,不打人,官兵平等噻。二十幾個娃娃巴適得很,你幺弟兒進宣傳隊咾,跟一個姓耿的長官學照相哦。”男人心平氣和地安慰著媳婦。

“學照相?也要當記者噻,勒幾天心頭沒著沒落的,我還默到你也跟著紅軍走咾。”老板娘帶著哭腔嗔怪道。

“我硬是好想跟著隊伍走哦,卻舍不得你和翠翠,打嗯頓沒得主意,勒豆歸家了嘛。”劉三哥聽到男人在脫鞋,“翠翠她媽,西屋頭的七位,病情咋個樣子了麽?”

“見好,吃了彭神父的藥強多咾。”

“老彭的醫術好霸道哈,麻風病、拉肚子、打擺子治病好得行哦。”聽到媳婦的回答男人發出欣慰地笑聲,他話鋒一轉神秘兮兮地問道,“老婆,你谙倒我在瀘定看到哪個了麽?”

“看到哪個咾?我又沒的跟著去,咋曉得你遇鬥了哪一個嘛。”

男人饒有興趣地告之,“想你也谙不透,熊四皮,人家當上首長的警衛員兒喲。”

“哦豁!丫貝兒!竹麻場的四娃子,他也參加紅軍咾。”看來紅嫂子吃驚不小,“三嫂子不是說丫貝兒叫抓壯丁的捆走了麽?”

“噓,輕聲,莫得讓人聽去咾。毛線,三嫂子精明,她的話哪個舅子才相信呦。擔心的是你喲,昏戳戳的,那間屋子咋個能讓人住麽?吊頸死人的事也對外人說,方腦殼,打胡亂說,都是嘴巴惹的禍,讓它爛在肚啷皮頭。”然後是竹床痛苦的吱嘎聲,“撲”的一聲,應該是吹滅了油燈。

俗話說隔墻有耳,這隔著一層樓板還讓耳朵靈光的三哥聽去了,劉慶東心裏明鏡似的,這店主人是個好人,並未去山上采什麽藥材,而是給紅軍做向導去了。還有,磨西鎮有二十幾個年輕人參加了隊伍,其中包括女主人的弟弟,還有一個應該是個姓熊的殘疾人。

“我主天主,我已筋疲力盡,求你賞賜我們能藉此整夜的安眠,恢覆精力,使我們在你不斷的助佑下,贖回犯下的罪孽,忠誠為你服務。阿們。”木板墻的另一端傳來喃喃的禱告聲,隔壁的人應該是個信教的,仔細聽來是那個年輕的漂亮女子。“撲”的一聲,也應該是吹滅了油燈,上床就寢了吧。

“啪嗒”,三哥猛然聽到有物件墜落的輕微之聲,“嘩嘩啦啦”由遠而近一個勁地響,是個人高擡腿輕落步地來到房門前,卻沒有停下來,躡手躡腳地去了隔壁。“吱扭”房門被輕輕推開了,然後那人得意地打了兩下響指,又發出門軸的執拗摩擦聲,隨後外面的一切恢覆了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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