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海燕用的是橫拍。

原本在張力教練的教導下, 她一直練習近臺快攻的能力，橫拍的打法，原本就講究一個快字, 攻擊性強。

但來到集訓基地之後，和很多其他隊交流打下來, 弧圈球異軍突起，甚至比握拍方法本身更引人註目。

弧圈球脫胎於旋轉球, 但卻並沒有止步於旋轉，上旋明顯是它的一個特點，而能有多明顯，得看每個人的技術。

盡管弧圈球優勢很大, 但畢竟很難練, 經驗少, 因此，快攻作為一項最基礎的打法, 依然占據主要地位。

黎海燕這一個月拼命地練，比以前累多了, 何虹以往還會勸她, 讓她勞逸結合, 但直到黎海燕家的事兒以後, 她也不好意思開口, 只能幫忙多打點熱水，讓黎海燕好好休息。

努力付出總是有回報的，黎海燕的快攻進步非常快，她和常晴對打不是一兩次，彼此都是很熟悉的對手。

而常晴減少了對打訓練，再對上黎海燕, 也沒有掉以輕心。

畢竟是決定命運的循環賽，從之前的三局兩勝改為五局三勝，最先拿到三個大比分的獲勝。

這三個大比分，就是他們能否進入國家隊的關鍵機會。

女隊的循環賽制決定了每個人都會和剩下的四個隊友各打一場，一共四場比賽，從個人的勝率就看得出來。

江南隊的趙小玲發揮還算不錯，兩勝兩負，輸得兩場都是敗給了西南隊，輸給常晴她心服口服，輸給黎海燕卻讓她回去自閉了一整天——乒乓球沒有永遠的贏家，但黎海燕的進步實在是太快了。

沒有人會呆在原地等著你去追趕，時間就是生命，不努力往前沖，就會被別人遠遠甩到身後。

和趙小玲不同，喬琪連輸趙小玲、常晴和黎海燕，心態提前就被打崩，最後一場面臨的又是江北隊的獨苗高清芬，最後四場全敗，勝率為零。

不過，她還年輕，雖然輸了四場，但之後還有繼續努力的機會。

高清芬的勝率也是一半一半，畢竟在江北隊的女隊裏，她也是成績第一，只不過另外幾人不僅天賦高，而且一個比一個拼命努力，她能贏了喬琪是意料之中，但贏下黎海燕，全靠打法優勢。

女隊勝率最高的是西南隊，這倒是讓國家隊派過來的負責人沒想到，西南一向成績都不如江南江北那幾個省，今年卻情況不同，即便是在乙組的何虹，也表現不錯，拿到了乙組第一的好成績。

女隊總成績第一第二，最終竟成了西南隊內比——

也就是，由常晴和黎海燕的這一場比賽決定。

黎海燕輸了高清芬一場，卻贏了喬琪和趙小玲，她已經勝了兩場，常晴的成績更厲害，和另外三人的比賽全勝。

如果黎海燕贏了，她的勝率就和常晴相同，三勝一輸；如果常晴贏了，常晴將創造女隊甲組循環賽全勝的記錄。

但她們兩人自己也知道，這一場勝負沒那麽好分出來。

黎海燕知道常晴的球厲害，一旦進入她的節奏裏，自己就只能被壓著打，所以開局就爆發，強壓常晴，掌握主動權。

她先發球，連贏四分，只最後一個發球分被常晴得了。

直拍的優勢在於前三板，常晴也是如此，只要拖住她的前三板，進入相持階段，黎海燕的橫拍優勢和她自己水平就出來了，第一局黎海燕以四分領先常晴的優勢拿下。

她越打越有信心，進入第二局，雖然打的艱難，兩人分數相互追逐，但黎海燕還是以持續的爆發、強大的耐力拿下了第二局。

就連觀戰的其他隊員也直搖頭。

“不是常晴打的不好，而是黎海燕的氣勢太強了。”

“能克制黎海燕的，只有趙小玲那種旋轉球了吧，可趙小玲都輸了，高清芬的打法是出奇制勝，再來幾次也不管用。黎海燕的爆發太厲害了，我在對面都害怕。”

常晴低頭，擦了一下球桌，黎海燕的確氣勢很強，換誰拿下二比零的大比分，氣勢都不會弱。

常晴前幾個弧圈球的旋轉都不夠強烈，發力也沒有黎海燕強，兩人的差距不算大，每局的比分只差四五個球，但結果擺在那裏——拿到大比分的是黎海燕。

五局三勝，換做任何一個人，到了第三局，都該放棄了。

但常晴的第三局，卻出手比第一局還猛！

一板過！

常晴發球搶攻得分，黎海燕甚至沒有機會接到球！

無論是發球搶攻，還是自己發球，常晴的球都像是變了一個人在打似的，第三局開始的很長時間裏，黎海燕很少有機會把球拖到三個回合之後，而前兩局的高強度爆發讓黎海燕的體能有所下降。

之前的她不是一般的爆發，而是又要頂住常晴的球，在比分緊緊相咬的情況下，精神高度緊張的持續性爆發。

到了第三局，耐力再好的人，也有所松懈了。

更何況她大比分領先。

常晴的突然爆發更讓其他人意外。

“她原來能頂住黎海燕的扣殺啊。”

“臥槽，常晴爆發起來居然比黎海燕的快攻還可怕。”

“這個球根本沒給人接的機會啊！”

“……這什麽走向，我還以為今天的比賽結束了，原來才剛剛開始嗎？！”

“許教練來了！”

來的不只是江南江北隊的教練，還有集訓的總負責人，但他們沒說話，只是在旁邊安靜地看著比賽。

而其他隊員的目光，也很快被球桌上的比鬥吸引了過去。

21比9！

十二個球的差距，比前兩局差距的總和還要多！

常晴贏了第三局，兩人大比分二比一，常晴一分。

常晴要贏，得接下來的兩局全都拿下，而黎海燕要贏，只需要在接下來的兩局比賽裏，隨便拿下一局。

簡單嗎？

一點都不簡單！

常晴比黎海燕小三歲，個子，四肢都比不上她，三歲的差距能打成這樣，已經是極其恐怖的天才了。

但即便是乒乓球天才，也不一定每一場比賽都能贏。

黎海燕對自己有信心。

第四局開局之前，張力和黎海燕交代戰術。

俞近識則和常晴說，“開局之前，我和你說的忘了？”

常晴低頭看地，“沒忘。”

俞近識說，“減少搏殺和爆沖的使用，以旋轉為主，必要時可以使用削球，提高你在三板球之後的得分率。”

這是開打之前，俞近識的原話，現在他又說了一遍，雖然沒什麽表情，但常晴能感受到俞近識的嚴厲。

她要在前三板得分，就必須和黎海燕對沖，絕不能靠前三板防守拖延，讓黎海燕把對打拖到三回合之後，黎海燕上次輸給趙小玲之後，對旋轉球練的格外刻苦，這才能在循環賽裏打敗趙小玲。

常晴自認為自己對旋轉的把握達不到趙小玲的水平，那用旋轉來對付已經進步巨大的黎海燕，並不是一個好的戰術。

而且，前三板過後的回合是她的弱勢回合，也是黎海燕的主要得分段。

拖到三板球之後，常晴再想得分，比前三板難多了。俞近識這樣，是要她放棄自己的優勢，用自己的劣勢去打對方的優勢。

常晴相信俞近識，也一直按照他的指導在練球，所以無論俞近識怎麽安排，她都無條件地服從。

但這場比賽再這麽服從下去，自己就要輸了。

進入國家隊，對她來說，對這兒所有的孩子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事情，也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大事，誰也不願意放棄，分球必爭。

俞近識卻說，“後兩局，絕不能像你第三局那麽打。”

他看著常晴，“手長在你身上，我管不著，但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教練，就按我說的打。”

如果此刻聽到這段話的是戚無，肯定毫不嚴肅地問他的教練，“您如果被對手教練綁架了，就眨眨眼。”

然後點頭應好，上場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沖。

但常晴性格不同，她很認真，也很成熟。

盡管她只有十三歲。

俞近識說，“放棄前三板，放棄對沖、對撕，在三板球之後去得分，能做到嗎？”

常晴沒立刻回答，很快，休息時間到了，她回到球桌旁，開始第四局之前，看了眼俞近識。

男人的臉有些嚴肅，看不到喜悅或者振奮的表情。

常晴深呼一口氣，開始第四局。

“怎麽回事？”

“常晴又回到第一二局的打法了？”

“應該是體力不行吧，前兩局那麽爆發，持續性不夠。”

“不可能，常晴體能測試成績第一名呢！怎麽可能耐力不夠？”

“那可能是狀態原因？這場球打的真的奇怪。”

常晴完全放棄了自己的優勢，第四局打的非常艱難，開局就是8比0，常晴0分。這是她之前的比賽絕不會出現的情況——被對手連贏八分。

從第九個球開始，常晴開始在後三板得分。

然後，一口氣追了10分！

比分8比10！

許宏鼓完掌，也忍不住嘆氣，“太可怕了，這個天賦。”

吳超在他旁邊，兩人雖然沒有交流，但都明白彼此的想法——常晴看似落後，一直處於下風，但她剛才做到的事情是只用了兩局半的時間，就把自己後三板的劣勢提了上來，飛快地適應自己不擅長的領域。

“但凡給她兩天時間，再和黎海燕對打，黎海燕再想得分，可就沒有那麽容易了。”許宏說完，伸手就拍了一下戚無的頭，“你看看人家，人家進步多快，你連個小女孩都比不過！”

一旁吃瓜的戚無：“……？”

人在旁邊坐，鍋從天上來。

吳超認同許宏的觀點，但他也有些疑惑，“換在平時，這樣的磨練和進步對常晴來說非常難得，被人在重要比賽上抓住弱點壓著打，自己還不能用優勢打法，就很難受，而這種難受，可以化成成長的動力。”

他說，“但這也太冒險了吧？這可是循環賽，是決定命運的最後考核，不是平時練球，這小姑娘就這麽心大，還是對自己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追上落後的大比分？”

許宏搖頭，“常晴這孩子的心態的確是很不錯，比很多十五六歲的都強，但也不至於在關鍵時刻這麽冒險，第三局她是被打的沒辦法了，爆發出來，也說明她不是沒有破解黎海燕打法的實力，但剛才俞近識和她說完之後，她就用回了前面兩局的打法。”

吳超驚了：“你的意思是——這樣打，是俞近識的意思？”

“有很大可能。”

“圖什麽啊？對面也不是俞近識的徒弟啊，那不是張力的人嗎？這不是給對面送？西南隊真會玩啊……”

許宏雙手抱胸，“西南隊的事情……他們在做什麽考量，要培養誰，我們管不著。可惜了，如果常晴能在我們江北隊，往後幾年各大比賽的金牌就有著落了……”

這個評價非常高，戚無入隊的時候，許宏都沒這麽說過。

高到戚無耳朵一下就豎了起來，“許教練，一會結束去挖人的時候叫上我！我和常晴的關系好，我能說上話！”

許宏啪的一下把他頭打偏，“看你的比賽！”

會不會看眼色！人家西南隊的兩個教練，還有其他人還在這兒呢！

一會被江南隊的吳超和其他人聽見，提前去搶人怎麽辦！

說完這話，他也開始忖度起來。

還好京隊的今天有事沒來，不然被那幫人搶走，可就難了。

就算是人進了國家隊，最後還是要有一個省隊或者市隊做歸屬的，人才不問出處，搶到手才是關鍵。

常晴在第四局後半段打的非常順手，即便是大比分落後，心態也一直很穩，失誤率大大減少，反而黎海燕有些謹慎起來。

最後她拿下了第四局。

兩人比分二比二持平。

常晴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追平了比分，硬生生打到了第五局！

“臥槽，不會逆轉了吧？”

“這什麽神仙大心臟，我要是能有這心態，早就進甲組了……”

“人家本來就是甲組的！”

“到底誰能贏啊，救命，我已經不能呼吸了……”

在緊張的氣氛中，裁判宣布——

第五局開始！

**

經過張力的心理建設，第五局黎海燕的狀態又回來了，開局兩個人每個球都打的很細，黎海燕暫時領先，中途常晴發力追趕，黎海燕毫不猶豫，立刻進入搏殺狀態。

她居然要和常晴搶前三板的得分點！

常晴剛剛適應了對面多回合對打，長時間相持的狀態，黎海燕就改變了戰術，提前搶攻。

經過兩局的失敗和休息，黎海燕的體力也恢覆了一些，第五局不計一切地爆發自己的力量，好幾個球快的都看不見影子。

這也迫使常晴在不自覺中跟著黎海燕對沖。

而俞近識在比賽的最後階段，叫了一次暫停。

本來今天的循環賽，是沒有暫停環節的，但張力也同意讓黎海燕休息一下，恢覆一點體力，於是雙方暫停了三分鐘。

俞近識說，“少用搏殺和爆沖。”

他的話不多，但每次說出的話，都死死地按住了常晴在這場比賽上的發揮。

常晴深呼一口氣，最後還是點點頭，應了俞近識。

她喝了點水，繼續上場。

17比15，比賽就快結束了，黎海燕依然領先常晴兩分。

常晴在努力追趕，並且逐漸開始適應用這種不利於她的方式打自己的球——這一點，黎海燕感受得到，所以她也在變化，也在努力防住常晴的突破。

能走到今天，黎海燕無論是天賦還是努力的程度，比其他人也不差。

如果在給常晴十天半個月，或許還真能讓她把自己劣勢的部分練上來。

但現在是最後考核，常晴沒有十天，沒有一天，最多只有十分鐘。

十分鐘以內，這場比賽必定會結束。

而乒乓球的規則註定——勝者只可能是一個人。

兩個都是自己最好的室友，何虹甚至不知道該給誰加油。

“十八平！常晴追上來了！”

她抓住旁邊宋靜靜的手，“啊啊啊啊救命啊，這一場打的也太嚇人了。”

從一開始的大比分落後，到現在的反追，再到最後的膠著，兩個人之間的勝負，一時之間竟沒人能說得準！

比分追平，黎海燕再次頻繁使用搏殺，尋找及一切機會正手進攻，常晴應對的情況每次都很驚險，好幾個球都是救回來的，但能救回來，說明她打的很精彩，換做別人，那種球只能幹看著丟分。

旁觀的人，比常晴自己還緊張！

黎海燕的氣勢又回來了，這個狀態下的常晴，能頂住反擊回去，拿到最後的勝利嗎？

任何人都可能輸球，常晴也不例外，曾經被打敗的對手，也可能在之後贏回來，競技比賽的結果沒人能說的準。

這最後的搏殺對抗，但常晴果然和俞近識說的一樣，很少使用正手進攻和強攻，一直以防守，旋轉為主，即便是拉弧圈，弧圈的攻擊性也沒有之前那麽強。

但就是這樣的打法，也從黎海燕手裏搶回來不少分。

可是，還不夠！

如果只是“合格”，那麽打到現在，在其他人看來，她們兩個是勢均力敵，兩人都在為比賽傾盡所有的努力。

最後的勝負也不能定義她們兩人的所有成績。

輸的人不是打的不夠好，不夠拼。

她們對得起比賽，對得起對手，也對得起自己。

但是，還是想要贏。

想要不顧一切，拼盡自己所有的能力，去贏下比賽！

這也是她們站在這裏的意義！

“二十一分！她拿到了二十一分！”

有人驚呼，聲音中帶著激動。

“她贏了！贏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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